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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可以选择忍耐,可以选择顺从,可是代价是我会生病。”

“因为我明明就因为不被父母尊重而觉得很伤心啊,我却要装作不伤心的样子,和父母说你们是对的,就应该不尊重我,我不听话就摔我的东西好了。这样的话我就不只是伤心了,我还会觉得自己很可怜。”

“我长久地以牺牲自我为代价做一个好孩子,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我的心怎么可能会不生病呢?”

陈缘知看向她,“不。洛霓,你误会了。我觉得你做得很对。”

“实际上,我初中的时候也和父母关系很差,”陈缘知垂着眼帘,她很少和别人说起这些旧事,此刻说起,难免回想起那些不愿再回想的事,“我父亲对我期望太高,我从小学的时候起学东西就很快,他就觉得我天资聪慧,越发在意我的成绩,一旦成绩下滑就勒令我不准看课外书,不准画画,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上。”

“可惜的是我识字早,我很早就开始看各种各样的书,他们往往不是名著,也不讲什么大道理,只是一个又一个故事,我却从那些故事里渐渐塑造了自己的价值观,世界观和人生观,我开始不服管教,不听指挥,开始去做我喜欢的事情,我对事物也有了自己的评判标准,不再被他们的评价左右。”

“在他们眼中我身为木偶,却生出了自己的心脏,有了自己的思想,这简直太可怕了,于是他们便想要控制我,希望我做回那个懵懂听话的小孩,就像我小学四年级之前那样。”

“我初二时,我和父母爆发了一次最为激烈的争吵,而原因现在想起来,其实非常简单,只是因为我熬夜看了一本小说,被我起来上厕所的父亲抓到。”

“他觉得我的心已经野了,他愤怒地撕了我书架上所有的课外书,撕完之后他犹有不满,开始撕我的日记,我自己写的小说和随笔,我的作文,我画的画,甚至是我的奖状。我以为他疯了,他为什么连我的奖状都要撕?他说‘这些奖状留着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就拿一张全国奥赛一等奖的奖状回来!’”

“噢,对了。他撕掉这些之前其实先打了我一顿,不然我肯定能阻止他的。但是他打得太狠了,我甚至无法把他从我的书桌边推开。我只能坐在边上大哭,泪流满面,嗓子都哑掉,然后看着他毁掉我所有美好的回忆,我所有倾注了感情的心血。”

“他走的时候,我的房间地板上密密麻麻地叠了不知道多少层被撕碎的纸。”

“然后我就离家出走了。我有钱,我从小到大给自己存了很多钱,足够我去住几晚酒店。我躺在酒店的床上时也睡不好,因为我的脖子太疼了,被我父亲掐的。”

“我没住多久,因为我妈打电话给我了,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通过酒店房间的座机打给我,她让我回家,说我爸再也不会打我了。”

“我相信了她,回家了。因为我也没办法,我太聪明也太理性,我知道一个初二的小孩没办法独立生活,我将来还要中考,我除了回家还能去哪?我知道我其实根本不是在离家出走,我是在逃生,给自己找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喘口气,仅此而已。”

“很多人说,你可以坐下来和父母好好谈谈,而不是用一些偏激的手段。这样的人只会让我想到何不食肉糜。”

“如果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谁又愿意剑走偏锋?如果谈话有用,如果孩子和父母能够理解彼此话语中的含义,愿意打心底里地体谅对方的心情,他们又怎么可能走到这一步呢?”

“我一直觉得,家庭关系是无解的。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莫过于亲情,明明性格爱好观念都不一样,在平常生活中遇到了都不会成为朋友的人,却被迫绑在一起,一辈子无法割舍对方。”

训练场近在眼前,人山人海之前,荧幕上的电影刚好放到新中国成立的情节,如此激动人心的时刻,语调高昂的音乐声瞬间响起,仿佛昭告着某种新生的到来。

洛霓看着陈缘知,拉紧了她的手,“……是啊。我也一直这样觉得。”

……

那天之后,陈缘知和洛霓的关系一下子变得亲近很多。

陈缘知想,也许是因为她们经过交谈,确认了彼此是同类;又或许是因为她们交换了秘密,心照不宣的秘密总是能快速拉近两个人的关系。

但无论如何,她知道,她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好朋友。

陈缘知腿上的伤不轻,于是后面几天军训都只能坐在场边看大家训练,她也不觉得孤独,实际上她总是能处理好独处时的情绪,她喜欢独处。

这一天的太阳尤其猛烈,陈缘知在离队伍不远的阴凉处看着,忽然发现了队伍末尾摇摇晃晃的梁商英。

她面色苍白,两眼无神,看上去状态非常不好,几乎是马上就要晕倒了。

陈缘知站了起来,她刚想走过去喊人,就发现洛霓出列了。

洛霓先是喊了教官,然后扶住了已经几乎要倒地的梁商英。

陈缘知看见教官皱了皱眉,脸色严肃地对洛霓说了句什么,洛霓点了点头,转身离开队伍,带着梁商英向陈缘知这边走过来。

陈缘知连忙迎了上去,“洛霓,她怎么了?”

“好像是偏头痛,”洛霓脸色凝重,“我先带她去医生那边了。”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洛霓摇了摇头,“你也是伤员。你去休息吧,我可以。”

陈缘知看着两人离去,又坐回了自己原先待着的位置。

微风吹来,树荫绿意浓重,太阳从叶子缝隙落下,炙热得透明。

……有点无聊了。

空气有些闷热,陈缘知只是坐着不动都觉得身体开始冒汗了,她在心里默默背起了单词,希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直到她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笔挺的军训服,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浅淡葱茏的绿色在他身上变得极具吸引力,让陈缘知难以移开目光。

他和他的伙伴抱着一箱矿泉水,往这边走过来。

许临濯笑着和朋友说话,不知不觉间慢慢落后了几步。

陈缘知坐在座位上,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许临濯身上,但是许临濯始终没有看过来。

陈缘知还以为许临濯没注意到她,她抿了抿唇,就在这时,那个没眼力的家伙抱着矿泉水箱子,刚好从她身前经过。

他的朋友就在两个人的前面。

而许临濯在悄然伸出手,从箱子里抽出了一瓶矿泉水,放到了她的怀里。

冰凉的,瓶身布满了凝结的水珠,就这样落入她怀中。

在这个燥热的午后,显得不合时宜,又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