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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欢寅也跟了过去,“那我帮她拿杯水。”

“不,”陈缘知拦住了她,“你待会去扶她,她可能腿已经软了。”

陈缘知拿着毛巾回到跑道旁边,班里的女生刚好在喊:“羽怜来了!!”

陈缘知看向终点线前的跑道上,黎羽怜步伐沉重地跑了过来,她似乎已经完全耗尽了力气,跑步的速度很慢很慢,但却还是在跑着。她的领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踩在地上的左腿肉眼可见地在发抖,半闭着眼睛喘着气。

“还有最后一点点了!羽怜!加油!撑住!”

黎羽怜倒数第二个冲过终点线,刚过终点,朱欢寅和另外一位女同学就冲了上去,一把架住了因为腿软差摔倒的她。

班里有不少女生围在终点前,此刻有不少人都围了过来。

“羽怜你好厉害!你居然跑完了!”

“对啊对啊,没事了,跑完就好了。”

朱欢寅大喊道:“你们散开一点,不要这么多人围着她!”

黎羽怜表情痛苦,她死死地皱着眉,嘴里低弱的声音喃喃道:“膝,膝盖……”

陈缘知正站在旁边用毛巾擦去她脸上的汗,此刻听到她说话,表情一怔,“羽怜你在说什么?”

黎羽怜的脊背越发弯了下来,这次陈缘知终于听清她说的话了:“膝盖好疼……”

陈缘知嚯地站了起来,“欢寅,快,把她扶到帐篷底下先坐下来。”

“不再让她走一走吗?刚跑完长跑——”

“她膝盖旧伤犯了,”陈缘知表情凝重,“我带了药来,先回去给她贴上,好一点再走。”

朱欢寅声量提高:“真犯了?!”

“可恶,就说了让她别逞强——”

陈缘知拍了拍朱欢寅,“先别骂她了,她现在状态很不好,快点,我们快扶她回去。”

朱欢寅骂了句什么,但还是紧张地扶稳了黎羽怜,朝大本营走去。

陈缘知先一步回到大本营,把书包里备着的膏药贴拿了出来,朱欢寅身后跟着一大群班里的女生,大家站在一旁看着朱欢寅把黎羽怜放在椅子上坐好,黎羽怜浑身脱力,她咬着发白的嘴唇,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膝盖,背脊曲低,眼角渗出几滴眼泪来,被疼的。

陈缘知蹲下身给她处理,“膝盖很疼吗?”

这样一句带着温柔关心和一丝担忧的话语,像是一根锐利的针,瞬间戳破了原本就强撑得快要爆开的气球。

黎羽怜呜咽出声,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她哭着说:“缘知,我好疼……”

“我好疼啊……呜呜呜……”

陈缘知把膏药敷上,她心尖微抖,努力放柔声音,轻轻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班里将近一半的女生都站在帐篷里外,看着哭得喘不上气的黎羽怜,仿佛也能感同身受这个女孩子的痛苦。黎羽怜在班里的人缘一向不错,好几个与她相处较多的女生都面露不忍,不时有几个女生出声安慰,但都显得那么无力。

帐篷里的空气一时间仿若凝结了一般。

陈缘知垂下眼睫,她站起身,手掌顺着黎羽怜的背。

女生们交头接耳起来:

“其实要不是没人报,也不会这样随便抽一个人去跑。”

“也是没办法的啊,谁想跑这个?”

“体委这个办法也是……想的不够周全。”

“其实本来也不是羽怜跑的吧?要不是重新抽了——”

“可是那个王芍青不是身体也不好吗?还说什么要给诊断书给老师。”

“也是——”

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她似乎从来没有那么大声地说过话,以至于声音抬高到了有些变调的地步:

“王芍青是装的,她根本就没病!”

陈缘知的眼眸骤然睁大,她回过头去,众人都和她一样,一脸愕然地看着发声处。

被打断了说话的女生惊讶极了:“玉杉?你是说,王芍青是装病,就是为了不参加运动会?”

陈缘知惊愕地看着柯玉杉。

柯玉杉的身材瘦弱,一向沉默寡言又不起眼的女孩直直地回望着众人的目光,话语掷地有声:“对,她就是这么说的。”

“她在宿舍里说她什么事也没有,就是不想跑1500米。她说她的诊断书是伪造的,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她还说,她之前也试过这样做,谁也没发现。”

女生们已经炸开了锅,大家都在左右看着身边的朋友,激烈地讨论着这新鲜出炉的大瓜。

陈缘知已经站了起来,那个问柯玉杉的女生再一次开口:“那你知道,你怎么不跟老师说?”

陈缘知看到柯玉杉握紧了拳头,她声音发涩,却字字清晰:“我……她是当着我的面说的,除了我以外,剩下的两个人都是她的好朋友,我如果说出来,她马上就能知道是我说出去的……”

“对不起,我、我怕被她报复……”柯玉杉的眼睛开始朦胧起来,她咬住唇,眼泪就这样冒了出来,“我怕她到处和别人说我坏话,她在以前的班里有很多朋友,她上次就是这样对付陈缘知的。”

陈缘知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表情微怔。

“因为缘知没有顺着她的意思做事,王芍青就到处和别人说她。我太害怕了,我真的很怕她也这样对付我……”

“我当时不敢帮缘知说话,别人来问我,我也不敢和别人解释,我怕我也受到牵连,”柯玉杉隔着朦胧的泪眼看向黎羽怜,“可是,可是……”

……可是黎羽怜是不一样的。

黎羽怜帮过她。可玉杉还记得,刚到这个班级时,第一次交班费,她没有带够现金,是黎羽怜主动帮她垫了钱。

黎羽怜笑着对她说:“没事没事,我是生活委员嘛,能帮就帮一下,你下次回家再把钱给我就好啦。”

那时,她们甚至还没说过一句话。

“……我看到羽怜这个样子,我觉得我必须要开口了,不然我真的,我真的会良心不安!”

柯玉杉最后的一番话像是一把火焰,一下子把气氛点燃了:

“我靠,王芍青怎么能这样啊!”

“对啊,抽到她了居然还装病,害得本来应该她去跑的,反倒让小怜去跑了!”

“不是装病就很无耻啊……还伪造诊断书,老师知不知道这件事啊?”

“说起来,我就坐她后面,她确实是天天和她同桌说各种各样的八卦,她真的蛮八婆的。”

“所以缘知的事情也是她传成这样的吗?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缘知看上去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对对,我想起来了,上次我创新班的朋友还专门来找我,说我们班里那个王芍青是个公主病,她们班超多人看不惯她的。”

“我朋友也这么说过!说她是个汉子茶,还喜欢搞小团体霸凌别人。”

有人四处张望起来:“唉,王芍青她今天是不是没来啊?”

“没来,她请假回家了。”

有人嗤笑道:“人家才不稀罕和我们玩呢,估计打心底里就瞧不起咱们吧!”

女生们的交谈在广播“上午比赛结束”的声音里渐渐消减下去。原本聚在帐篷里的人都慢慢走出去了,有的去了饭堂有的回了宿舍,只留下几个人负责后勤工作。

柯玉杉站在原地,等到人都走了,才走上前来。

她的目光紧紧地系在黎羽怜身上,开口的声音细微:“羽怜,你怎么样……?膝盖还疼吗?”

黎羽怜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对着她笑了:“我好多了。真的!已经没那么疼了,刚刚实在是太疼了,我才哭的,其实应该没有很严重。”

柯玉杉抿了抿唇,看上去还是有些担心,黎羽怜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谢谢你,玉杉,谢谢你愿意把王芍青的事情说出来。”

柯玉杉的唇微微一颤,“……不。我应该早一点说的。”

“对不起……”

陈缘知垂眸看着这一幕,眼神平静,却又潋起了一丝波纹。

她和柯玉杉同寝半年多了,对这个女孩也有一些了解。

柯玉杉是个胆小鬼。她至今的人生都循规蹈矩,在父母画下的方圆里生活,不敢出任何差错,也不敢让自己看上去和别人不同。她是父母口中的骄傲,老师和同学眼里的乖乖女,她活得压抑,但她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变得害怕改变。

是的,她那么软弱,那么不起眼,害怕强权和麻烦,只是陈缘知见过的无数个普通人之一。

可就算是这样的柯玉杉,也比王芍青强太多。

她只是黯淡无光,并非扭曲恶毒。她犹豫了很久,可她最终还是会站出来,因为她实际上是一个善良的人,她虽软弱,却也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知道人至少不应该对黑暗保持沉默。

这样的胆小鬼,也偶尔会勇敢一次。

此刻,黎羽怜伸手拉住了柯玉杉的手,眼睛轻轻地弯了起来:

“别这样说啊。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玉杉,别哭啦。”

帐篷外阳光灿烂,风过无痕,树影婆娑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