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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熟悉大明,当然清楚大明有多少人对华夷之辩奉为圭臬,也知道贺章能来到大宁卫,是多么的不易。

“我们做了多少,才有了今日之和议。”

“逼着你父亲送死的不是我,是你二哥,因为破坏这好不容易来的和谈局面的是他,不是我。”贺章略微有些惆怅的说道。

贺章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恶人,他想起了一个案子。

正统四年,贺章作为佥都御史,曾经弹劾了四川按察司使。

按察司使在诏狱中狡辩的时候,就是他这般模样。

那位四川按察司使,看上了一个寡妇,但是这寡妇带这个三岁的孩子,死活不从,四川按察司使把这孤儿寡母给活活逼死了。

贺章听闻此事,就开始追查,发现这按察司使好色成性,尤好人妻。

这孤儿寡母的父亲、丈夫,也是那四川按察司使给逼死的。

但是这四川按察司使人到了诏狱,一顿诡辩,居然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贺章带着十数名言官,跪在承天门外,一跪就是一天,但是那位四川按察司使,最终还是被稽戾王释放,官复原职。

贺章现在有一种强烈的既视感,他就跟那个狡辩的按察司使,一模一样。

“女真使者不死,不能和谈。”

“若是鞑靼诸台吉实在是为难,那我们就自己动手吧。”贺章终究是不愿意做那逼死父亲、丈夫,强迫孤儿寡母顺从的四川按察司使。

陛下说得对,高道德带来了太多的劣势。

但是高道德也会带来优势,比如稳定的秩序这一类看似虚妄的东西。

“谢天使,满都鲁必定铭记五内。长生天在上,满都鲁此生反明,人神共弃!天地不容!”满都鲁带着哭腔大声的喊道。

长生天在上,这一刻,满都鲁似乎是看到了光。

“马指挥,有困难吗?毕竟陛下禁止夜不收暗杀。”贺章看向了马硕。

马硕披着甲,在满都鲁爬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会这样。

马硕当然有困难,他摇头说道:“那明火执仗不就完了吗?”

“等做完了,我自会去跟陛下请罪。”

“临行前,陛下召见我,只要你不是大节有亏,就听你的。”

大节有亏,就是跟稽戾王一样,就是大节有亏。

贺章摇头说道:“此乃我议,我亦同罪。”

他是下命令的那个人,马硕是执行的那个人,若是陛下怪罪,自然同罪。

大家一起做的决定,大家一起负责,贺章不是那种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的人。

“不是,陛下临行前还召见你了?”贺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的问道:“在御书房?”

马硕带好了兜鍪,将弓箭、火铳检查武备,他理所当然的说道:“泰安宫的御书房啊,我常去。”

“常去?”贺章呆滞的问道。

“我在泰安宫当值啊,当然常去禀报,有问题吗?”马硕满是疑惑的问道。

他作为宫卫,时常去御书房奏禀,不是一件很合理的事儿吗?

“哼!有牌子,就了不起吗?!”贺章当着满都鲁这个外人,还是把话讲了出来,可见他真的是有点破防了。

他是真的想要块牌子,不是头功牌、奇功牌多么的金贵,那是陛下的认可,那是大明的认可。

马硕也多少明白了贺章到底在酸什么,他笑着拍了拍自己胸膛,大声的说道:“有牌子,就是了不起!”

“天使,敢请问,两位天使所言的牌子,是奇功牌和头功牌吗?”满都鲁已经缓过来很多,跪在地上俯首帖耳的问道。

他多少听闻过奇功牌和头功牌,但是并不清楚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块银锭和金锭吗?

又不重。

“是。”贺章点头回答了满都鲁的话。

“满都鲁请命,随天使攻伐女真使者!”满都鲁跪在地上依旧是不敢抬头。

这件事不能让大明单独做,鞑靼人得一起做。

否则鞑靼破坏和谈在先,又把大明的夜不收当刀,借刀杀人,这把大明当什么了?

这和谈就没法继续了。

满都鲁跪了一夜,冷风吹了一夜,他早就想明白了,只要肯开门,该如何做,他早就心里有数了。

“那就一起吧。”贺章站起身来,拿起了自己的佩剑说道:“我穿盔甲,稍待我片刻。”

贺章有套盔甲,是陛下赏赐的明光甲,给他逃跑时保命用的。

贺章不打算把明光甲用在逃跑之事上,那太折辱这明光甲了,也太折辱他贺章了。

他贺章就不是大明儿郎了吗?

大丈夫何惧死焉?

他换好了铠甲,系好了绑腿,用力的跺了两脚,带好了佩剑,虽然他可能不擅作战,但他要一起去。

“贺总宪,街角出现了女真人,他们扑杀过来了。”一个全身具甲的夜不收,踩出了重重的脚步声。

“好死!”

“来得正好。”

贺章拔出了佩剑,高声说道:“马指挥,点齐所有墩台远侯,随我出战!”

“是!”马硕扣上了面甲。

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是很长,是一种一边倒的胜利。

除了满都鲁以外,无人负伤。

因为满都鲁无甲。

此次出使的每位护卫都配有明光甲,刀剑不能穿,就连贺章提着把佩剑,都杀了一个女真人。

这是大明的装备优势。

披甲之士,历来在战场上,都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当年唐太宗文皇帝李世民,敢八百人冲窦建德十万之众,就是因为他带的玄甲军,人人披甲。

岳飞当年敢在朱仙镇,以八百骑,踏完颜宗望军阵十万众,就是携大胜,带着披甲的背嵬军,把完颜宗望赶到了黄河以北。

袁彬敢百骑冲阵抓拿渠家三兄弟,就是因为他带的人都是披甲之士,若非如此,他断然不敢。

披甲,在战场上是压倒性的优势。

贺章等一众墩台远侯,就像是浑身闪着金光的氪金战士,无双割草一般赢得了胜利。

“按照军例,咱们这应该算是作战吧。”贺章有点喘的,还是开口问道。

“是。”马硕在点检装备损耗,看着兴奋无比的贺章一脸无奈。

“按照大明军例,女真人和西虏一颗人头,都是五十银币恩赏,对吧。”贺章抿着嘴唇,满是希冀的看着马硕。

“是。”马硕吐了口浊气,告诉自己不生气,应和的说道。

贺章不确信的说道:“按照大明例,战阵杀敌,斩首一级,赏头功牌一枚,对吧?”

“是。”马硕终于发现了,这些个读书人的唠叨劲儿,真的可怕。

也不知道陛下整日里听他们唠叨,耳朵没有磨出茧来?

“我杀了一个!”贺章猛地站起来,半仰着头说道:“我真的杀了一个,掌令官都看见了的!”

马硕终于忍无可忍的说道:“你这是说的第七遍了,烦不烦啊!”

“不就是块牌子吗?至于吗?至于吗?”

“第七遍了,贺总宪,你饶了我吧,求你了!”

“别念叨了!”

贺章十分郑重的说道:“相当至于啊!”

满都鲁举起包扎好的手说道:“我也杀了一个,按照大明制,我是不是也能有牌子?”

虽然不知道那牌子具体有什么用,但是看天使如此郑重,他也知道那是好东西。

“这个得看陛下的意思。”马硕有些同情的看着满都鲁,他没有甲,还冲锋在前,是这次唯一受伤的那个。

按陛下的性子,这满都鲁的头功牌怕是希望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