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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稽戾王那个性子,若是朱瞻基不封朱祁钰为郕王,昭告天下,这吴太后和朱祁钰,一个都活不了。

罗炳忠惊骇的说道:“不是说陛下宣德三年出生,宣德十年二月被封为了郕王吗?这何来宣德十年才被先帝所认之说?”

朱瞻墡嗤笑了一声,拽了拽自己的脸皮说道:“这是什么?”

罗炳忠老实巴交的说道:“脸。”

“脸,脸面。”朱瞻墡用力的靠在了椅背上,摇头说道:“吴太后的父亲吴彦名乃是汉王近卫,永乐十年,吴太后入宫。”

“宣德十年之前,我作为先帝的胞弟,从未听说过我还有一个二侄子,你可知为何先帝要将陛下养在宫外?”

罗炳忠想要堵住耳朵,这种皇家机密之事,也是他能听的?

可是襄王要说,他又不能不听,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

他结结巴巴的问道:“为,为何?”

朱瞻墡嗤之以鼻的说道:“还不是那孙太后?”

“先帝为何生不出儿子来?你猜是生不出,还是生得出来,活不得?”

“自从那胡皇后被废,孙氏做了皇后之后,先帝膝下再无一儿一女,只有陛下一人养在宫外独活!”

“你还不明白吗?”

“陛下是个明白人,所以住泰安宫,而不住皇宫。”

“当然了,孤这也都是猜测,做不得真,做不得真,你权当孤胡言乱语便是。”

罗炳忠看着墙角的梅花,思索了良久,他的襄王殿下今天真的没吃错药,因为是装病,随行的医倌,压根就没开药。

既然不是吃错药了,那大约是真的病了,心病。

罗炳忠十分郑重的说道:“殿下要是实在是担心,要不我们在这周王府旧府多住些时日?等到开了春,过了天明节,等到京营凯旋之后,再回京?”

“实在不行,咱们就不回京了,问陛下讨要一个封赏,把这周王府旧宅赏给殿下,咱们就住这儿,哪儿都不去了。”

朱瞻墡靠在了椅背上,呆呆的说道:“把孤今天跟你说的话,散出去吧。”

“收拾好了,就上路吧,不耽搁了。”

“散,散出去?”罗炳忠可是知道襄王今天到底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又是妄议太子,又是妄议陛下身世,只要一句话说出去,都是掉脑袋的事儿。

这襄王还要他罗炳忠散出去?

回京就是脑袋搬家!

“孤是王,还是汝是王?!”朱瞻墡厉声问道。

罗炳忠十分确切的回答道:“殿下是王。”

“让你散出去,你便散出去就是。”朱瞻墡靠在椅背上,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喃喃的说道。

罗炳忠已经完全慌了神,他愣愣的说道:“殿下糊涂啊,殿下,这是取死之道!散出去之后,哪怕是陛下想保殿下,都保不住啊!”

“散不得!散不得!”

朱瞻墡笑着说道:“孤本就没打算让你陪孤殉葬,孤会为你求情,留你一命的。”

“在贵阳府,孤认识了一个很怪很怪的人,你大约也听说过他。”

“就是那个落凤坡私塾的先生,即便是天朗气清,他也总是穿着蓑衣带着斗笠,而且压的很低很低。”

罗炳忠不住点头说道:“我知道那人,是很怪,他总是把笔墨纸砚用油纸包好,在家、在私塾,他都会把窗户关的严丝合缝,一条缝隙都不留。”

朱瞻墡歪着头笑着问道:“这人是逃犯?”

“不是,查过好几次,就是个落榜的书生罢了。”罗炳忠摇了摇头,这么怪的人,他自然要仔细查验,一个土生土长的熟苗,并未作奸犯科。

朱瞻墡站起来,拍了拍罗炳忠说道:“他用这蓑衣、斗笠、油纸、窗栏,做了个套子,把自己装了进去,就如同那穿长衫站着喝酒的孔乙己一般。”

“回了京师,就好好准备科举吧,考个进士,博个正经的前程。”

朱瞻墡说完,负手而行迈着外八字,带着些许纨绔的性子,向着车驾走去。

罗炳忠赶忙追了过去,今天朱瞻墡的话意有所指,话里有话。

这装在套子里的人,何尝仅仅是那个落凤坡的私塾先生,何尝仅仅是孔乙己?

这套子何止是那蓑衣、斗笠、油纸、窗栏呢?

罗炳忠到底没有把朱瞻墡的话散播出去,违抗了朱瞻墡的命令。

朱瞻墡如果仍在襄阳襄王府花天酒地,他死不死,怎么死,当然由他自己决定。

但是既然是走出了襄王府,监国之后又去了贵州安定地方,那朱瞻墡的这条命,归陛下,归大明,不归他自己。

罗炳忠没有按照朱瞻墡的吩咐,而是将朱瞻墡的话,烂在了肚子里。

朱瞻墡的马车用了十天的时间,从开封府走到了通州水马驿。

在朱瞻墡下榻到了通州水马驿的时候,罗炳忠匆匆赶往了泰安宫,觐见了陛下。

罗炳忠事无巨细的将朱瞻墡的话转述给了陛下,包括了那些大逆不道之言。

朱祁钰沉默了良久说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吧。”

“臣,告退。”罗炳忠想为襄王求情,跪在地上跪了许久,但终究是没有开口。

他是襄王近臣,他开口,反而适得其反。

罗炳忠刚走,兴安立刻俯首说道:“陛下,襄王殿下,绝非不知轻重之人,也绝非无恭顺之心之人,此番诛心之语,恐有内情,陛下息怒!恳请陛下明察。”

朱祁钰并没有生气,反而摆手说道:“他这是在自污,朕明白,以襄王之尊,朕这奇功牌都赏了,赏无可赏,他不自己给自己泼点脏水,怎么活?”

“朕听闻前些日子襄王的那三个儿子,可是在京师耍了大威风,被都察院的人狠狠的参了一本。”

“这三个小子自从入京之后,一直是老老实实,从未有逾矩,这襄王要回来了,他们反而闹起来了,闹得京师满城皆知,不就是给朕看的吗?”

“装在套子里的人何尝只有襄王呢?”

朱祁钰忽然想到了当初他问金濂,关于宁阳侯陈懋贪墨钜万之事,金濂说他和陈懋抵背杀敌,不便多说,朱祁钰一再追问,金濂也就借古喻今,说了句封无可封。

时至今日,这话又应在了朱瞻墡的身上。

朱瞻墡安定贵州有功,而且是实打实的,他自己立下的功勋,利柄为枢,进行的大规模供给侧改革实践,对大明而言,是一种极为宝贵的经验。

朱祁钰给他朱瞻墡什么?

给不了,那朱瞻墡只能自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