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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贤想解释下当初的陈年老账,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陛下还记得,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

李贤本来是打算死的,他都传檄州府骂皇帝了,无论怎么看都活不了,他还把玉娘母子安置妥当。

陛下当初宽宥了他,而且还对他的能力颇为肯定。

朱祁玉没给他解释机会,而是说起了南衙事。

在济南府的时候,朱祁玉没有和大明湖畔的美貌女子说话,而是和裴纶交流了很久。

裴纶在地方多年,浮浮沉沉,对在地方做官的难处知之甚详。

“南衙也有挟百姓以令州府之事?”朱祁玉并不打算追究李贤当初被逼无奈的檄文,他要是追究,当初就追究了。

李贤为大明解除南衙僭朝这个巨雷,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如何利用李贤的才能,让大明再次伟大,才是关键。

李贤颇为郑重的说道:“有。”

“仁和县是特殊状况,还是普遍现象?”朱祁玉再问。

李贤俯首说道:“普遍现象。”

“嗯。”朱祁玉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挟百姓以令州府事,是一种乡贤、宗族、缙绅和朝廷地方讨价还价的潜规则。

以夏时正为例。

夏时正在仁和县包揽了九成以上的正赋和商税,并非承包,而是一种僭越,大明并没有正赋的包税制。

明律定:凡收夏税,于五月十五日开仓,七月终齐足。秋粮,十月初一日开仓,十二月终齐足。

地方留存四成,其余起运入京,二月前入库。

每到夏秋两税的时候,仁和县县衙下乡收藁税,都是一粒米都收不到,衙门收不到,夏时正可以。

夏时正要求仁和县蠲免。

仁和县夏秋两正赋应纳十四万石,但是夏时正要求仁和县衙蠲免四成,也就是蠲免五万六千石,只交八万四千石。

仁和县县衙要是不答应,就自己去收税吧!

看乡民们是好好纳粮,还是武装抗税!

事实上,绝大多数乡民,都会选择抗税,弄的一地鸡毛,最后县衙还要担负官逼民反的风险。

仁和县衙答应了夏时正的要求之后,夏时正会准时将两税交给仁和县衙。

夏时正这一轮下来,是给乡民们谋取福报吗?

夏时正在乡野收夏秋两税,蠲免两成。

仁和夏氏,在乡民手中取得了十二万左右的夏秋两税,交给县衙八万四千石,自己可以留下三万石左右的收益。

仁和县衙只能报灾逋,请朝廷蠲免,朝廷不肯蠲免,那就拖欠,这就产生了欠税。

这种缙绅和衙门共同欠税,朝廷追欠,最后朝廷免除欠税的把戏,从南宋初年,一直拖到了金圣叹哭庙桉的爆发。

顺治十八年,金圣叹的家乡苏州吴县,新任的县令不懂规矩,不肯答应当地乡绅们蠲免,还要强行追欠五年的欠税,金圣叹哭庙桉就此爆发。

事实上,鞑清三百年,也没能解决这个问题。

后世的玩法不过是换了个名头叫税务集采。

朱祁玉看向了兴安,有些拿不定主意的问道:“兴安,当初徐有贞和陈镒在张秋治水,似乎就有追欠之事,逼得徐有贞和陈镒把一众缙绅给杀了,开仓放粮,才算是平息民乱,是有这回事儿吧。”

“朕记得当时弹劾徐有贞和陈镒的奏疏,堆了一桌子。”

兴安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厚重的备忘录,翻动了一下,景泰元年的事儿,兴安虽然记不清楚,但是他有笔,记录成了公文。

兴安翻到了记录说道:“徐有贞和陈镒在张秋治水,并未追欠,当时张秋受了运河决堤的水灾。”

“可是缙绅的乡部私求,不管不顾,把百姓给追的破门灭户,家破人亡,差点酿出了民乱,徐有贞和陈镒这才不得不把缙绅给杀了,放粮赈灾。”

“这七年来,张秋每年都是足额纳夏秋两税。”

“户部尚书沉翼在今年二月,还上了道奏疏,夸了夸山东,说山东大半都是足额,只有部分因为工部治理黄河迁民,有所蠲免。”

朱祁玉颇为感慨的说道:“没有了孔府的山东,果然是更好了啊,怎么看都很满意啊,裴纶干得还真不错。”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于谦是裴纶的同榜,很自然的说道。

裴纶干得好,有一定程度的背靠大树好乘凉。

密州市舶司改变山东产业结构,孔府大桉,陛下至今仍在追剿孔府余孽,连远在倭国的孔府余孽都不放过。

几乎所有的山东缙绅们,都被吓得瑟瑟发抖,生怕铡刀明天就落在颈后,自然是不敢造次。

裴纶自身能力也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可是裴纶在正统年间,做会试主考官,也很有能力,最后的结果,是辞官回乡修县志。

裁判不让你好好当官,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韬光养晦。

“于少保对这种事儿,可有办法?”朱祁玉看向了于谦,询问应对之法。

于谦想了想说道:“陛下心中已然有了对策,何须臣来多言?”

朱祁玉看于谦不接话茬,才说道:“朕打算,杀鸡儆猴。”

“而且这招看起来好像很有用,至少眼下山东缙绅们,都很乖巧。”

于谦深表赞同的说道:“臣亦以为极为合用。”

于谦不搭话的原因很简单,他的重要职责之一就是劝陛下仁恕,可是这件事的解决之道是暴力手段,他不能看开口。

这种挟百姓以令州府,本就是一种僭越皇权。

正赋是什么?

是皇粮。

皇帝和京官吃的白粮,就是来自江南诸府的正赋。

这是正经的龙嘴里抢食儿吃,大逆不道。

其实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噶韭菜一样,定期噶一遍,告诉缙绅们,谁才是大明的天。

等一段时间,缙绅们忘记了人被杀就会死,皇帝就再来噶一遍,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自然可以保证正赋足额了。

在外面护驾扛着龙旗大纛的魏国公徐承宗,突然感觉到一股冷风吹过,不寒而栗。

“阿嚏!”徐承宗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某种意义上,魏国公徐承宗,的确是最适合的那只杀给猴子看的鸡。

完美匹配。

当然徐承宗不犯湖涂,朱祁玉还犯不着拿国公祭旗。

朱祁玉下了大驾玉辂,对兴安说道:“此间事了,后天摆驾去杭州吧,上次朕就说要去看看,来去匆匆,就没看到那澹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这次定要好好看看。”

“游玩几天,正好等到了李宾言回到松江府接驾。”

兴安俯首领命:“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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