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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玉语重心长的说道:“以工代赈,耗资靡费。”

“即便是朕,面对过亿银币,也是步步小心,既然有人肯献出累积了数代的全部身家,为大明以工代赈事出钱又出力。”

“朕何必阻止呢?”

兴安这才恍然大悟,俯首说道:“臣明白了。”

有鱼没鱼的,陛下又甩了一杆。

考成法之下,吏治经过了数年,已经有所改善,以工代赈乃是国策,哪里出了问题,陛下的水猴子们,包括缇骑、墩台远侯、各监察御史、各地巡抚、各地按察司,就可以出动,寻找善款了。

以工代赈推行之后,皇帝家也没有余粮。

朱祁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道:“让巡检司找找叶衷行在哪儿,朕听说他是浙江人,夏时正被逮了,两浙商总空悬,把他找回来,送去做商总。”

“徐承宗在这种事上门清儿,让他办就行。”

叶衷行不是有心让蔡家浜段烂尾,蔡家浜段预计三万银币,叶衷行花费了七万银币都没搞定。

叶衷行更不是无能,恰恰相反,叶衷行的能力很强了。

当初的中书省制诰夏原吉,开凿范家浜时,上海范氏阻挠夏原吉等人,夏原吉别说开工了,连人都征调不到。

夏原吉被逼无奈,去找高皇帝告状,高皇帝才懒得惯着他们,直接抄了范氏,直接把范氏抹了去,这事被士林揪着骂了六百多年。

百姓的田地里有没有水,哪里有家宅的风亭水榭有水重要?

叶衷行能开工,还勉力维持了一段,这能力不弱了。

次日的清晨,朱祁玉换了常服,就准备出门,冉思娘还想赖床,被朱祁玉拉了起来。

三泖九峰,是松江府的名景,而冉思娘筹办的大明制皂厂,就在九峰之下,松江府一应官厂,也在此处。

松江府官厂附近已经形成了一个个人口聚集之地,喧阐尤甚,画船萧鼓,填溢中流,绣帷细叉,纷纷满道。

朱祁玉至造船厂至制皂厂,冉思娘作为制皂厂的总办,对制皂事,解释的非常周详。

从制皂厂出,朱祁玉一行参观了松江织造局,占地约千余亩的织造局,让朱祁玉大开眼界,而松江旧院的书寓里的娼妓,也多数被安置在此地。

这莺莺燕燕之地,让冉思娘频频皱眉。

中午在织造局用膳之后,朱祁玉又去了松江府讲医堂、海事堂、巾帼堂。

晚膳,朱祁玉品尝了佘山特产竹笋,佘山多竹,所产竹笋有一股兰花的香味,佘山又被称之为兰笋山。

李宾言安排了一众松江府士民老人夹岸迎驾,朱祁玉接了万民表之后,就让人散了去。

松江府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四处散发着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生气。

晚膳之后,朱祁玉回到了下榻之地,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去看了眼卢忠审讯。

朱祁玉其实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

仁和夏氏夏时正,已经成为了两浙海商商总,要风有风,要雨得雨;华亭蔡氏,能逼得叶衷行泛舟出海也不肯到松江府衙门找李宾言帮忙。

这些家伙,好好的赚钱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找死?

抱着这样的疑问,朱祁玉着常服走进了松江府大牢,想听一听这些家伙内心深处的想法。

“参见陛下!”杨翰看到了朱祁玉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这牢房乃是腌臜之地,陛下九五之尊,岂能轻履贱地?

朱祁玉示意杨翰无须多礼,笑着说道:“免礼。”

杨翰知道陛下不喜跪,就行了个半礼,他这里乱七八糟的,完全没有准备,他略微有些惶恐的说道:“臣不知陛下御驾前来,未能远迎,还望陛下赎罪。”

朱祁玉摆了摆手说道:“无碍,你这里,比朕想的要干净多了,朕还以为一进门就能看到血肉模湖。”

“朕今日去了松江府织造局,黄艳娘把松江府的织造局打理的井井有条,很是不错。”

大明的审讯,现在都是以攻心为主,解刳院警告,是击垮桉犯心理防线的最好手段。

五毒之刑相比较陛下的残忍,可谓是班门弄斧。

朱祁玉对着杨翰说道:“你忙你的,朕就是随意转转。”

卢忠依旧瞧杨翰不顺眼,防杨翰跟防贼一样。

审讯在继续,朱祁玉身穿常服,坐在一旁,听杨翰提审。

“夏时正,你窝藏强弩甲胃,与兴海帮勾结,意欲何为?…从实招来!”杨翰正襟危坐,平日里他可不这么客气的,台词都不是很熟练。

但是陛下看着,他不好动用五毒之刑。

夏时正长相并不算刻薄,甚至有些富态,斯斯文文,可是这声音却极为尖酸刺耳。

夏时正嗤笑了一声说道:“算我倒霉,被你们这帮鹰犬给抓到了,反正也是倒霉透了,那我就把话说个痛快!”

“士农工商,唯有商贾贱籍。”

“你们清高,那你们别喝商人酿的酒啊,别穿商人织的衣啊,别吃商人运得粮啊!”

“这松江府一日三变,早就没了农田,全是棉田,在这松江府内,大半都是商贾。”

“我们在拼命疏浚河道淤塞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竭力兴建府邸工坊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吃老子的、喝老子的、穿老子的、住老子的、用老子的,出海赚点辛苦钱,还要交税,现在还抓老子!”

“我看呐,贱的不是人心!贱的也不是商贾!而是你们这些骨子里就不把我们这些商人当人看的心!”

“呸!”

松江府大牢里的众人,面面相觑。

“哈哈哈!”杨翰是个糙汉子,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笑容会传染,整个大牢里,都是笑声,充满了欢乐的空气。

即便是不愿意看陛下的邸报,那丘濬作为士大夫,他作为景泰五年的状元郎,在《大学衍义补》里提出了劳动价值论。

即便是读过劳动价值论,也说不出这样贻笑大方的话来。

大牢里的缇骑们,多数都是在讲武堂和讲义堂顺利毕业的人,听到夏时正的指鹿为马,都觉得惊讶怪诞,随即笑的前俯后仰。

“笑什么笑!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道理也是这个道理!”夏时正面色通红,他都不知道这些缇骑们,在笑些什么。

朱祁玉止住了笑意,在大明,能称得上天王老子的,也只有他这个皇帝了。

他终于压住了笑意,这帮家伙总是说这些不着调的,他笑着说道:“首先,商籍不是贱籍,费亦应还中了举人今年还进士及第了,士农工商,之所以商籍排在末流,就是不事生产,囤货居奇,哄抬粮物之价。”

“咱今天吃了兰笋,佘山是朝廷的,采笋的是农夫,贩售的是走卒贩夫。”

“昨日到城廓,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夏时正,咱问你,穷人造屋富贾住,穷人织布富贾穿。哪块砖是富贾搬?哪根线是富贾纺?”

夏时正眉头紧蹙的看着说话的贵气男子,疑惑的说道:“胡言乱语!简直是一派胡言!”

“货物是自己从货架上长出来的?”朱祁玉乐呵呵的问道。

夏时正一时间有些语塞,梗着脖子大声的问道:“我没见过你,你是何人?”

朱祁玉笑着说道:“你问咱是谁啊?这个问题问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