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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

混着淡金色的血划过冷白腕骨,滴入黑盏瓶。极致的色差画面一瞬冲撞过时琉的脑海,像烙下了似的。

时琉蓦地睁眼。

她扶地坐起,转过身。

少女没察觉,两朵成枝的小花随她转身便从她柔软的发鬓跌落,落到她身上盖着的雪白大氅上。

像冰雪里开出了清艳的花。

时琉只顾怔望着身后头顶。

白衣少年正懒懒靠在花树下。

他阖着眸,侧颜神冷。

时琉不解地望着。

她没见过魔,也就不知,是不是幽冥的魔都如他这样,明明行事难测,喜怒无常,安静阖着眼的时候,身上却总有种淡淡的神性。

凡界是如何形容这种人的……

好像是,中天之资?

时琉第一次听这词时,还问过使婆奶奶是什么意思。

使婆奶奶说这词由来在仙界。

仙界五帝之一的中天帝,曾被誉为万古第一人。一身仙骨、神脉、混沌之血,却中正,宽仁,清和,倜傥洒脱。他镇守三界之门,抵御界域之战无数,是守得三界太平的第一战神,也被称作中天不灭之仙,五帝战力之巅,混沌之下第一人。

只可惜天妒英才。

万年前三界之战,中天帝最终还是陨落在了酆都帝的手中。

——那个混沌化生以来,三界至恶的魔。

时琉正出神想着。

她视线里,倚着花树的白衣少年忽睁开了眼。

如霜雪拂过眉梢,神性一瞬就褪得干净。

取而代之的,漆眸里墨色如织。他临睨着她,戏谑又冷漠的情绪就深浅地浮在他瞳深处:“难得,活了?”

时琉默然:“你不必救我的。”

“我救了,又如何?”

时琉摇了摇头。

安静几息后,她仰脸望他:“你想我做什么。”

“?”

酆业没有开口,长眸微微狭起。像沾了霜雪的梅花瓣落进他眼底湖心,墨色也荡开圈圈涟漪。

魔凝她半晌,忽低眸,淡漠笑了。

“你什么都能做?”

“嗯。因为你救了我。”

“好啊。”

酆业垂手,抚过长笛,像随口一句地敷衍:“那从今日起,你就为我活着——我叫你生你便生,我叫你死你便死,如何?”

时琉听完,认真思索,然后点头:“好。”

少女恬静,不疑不亢。

酆业听得抚笛的手都一停。

一两息后,魔冷然笑了。

他从花树前直身而起,朝西南而去,“忘记说了,”一只黑盏瓶被他随手抛出,落进少女怀里,盛着的液体在瓶中轻晃,“它不救你,只给你续命,每月须饮一次,若忘了……”

时琉慢吞起身,跟上去,声线安静:“忘了会如何?”

“不如何。”

酆业走在前,冷淡声懒,也未回眸,“最多每月月圆,万魔噬心,痛个生不如死,却求死不得——”

时琉不由僵停,仰眸看他。

就对上魔偏回了眸,漆目低低敛着。

眼底恶意如焰。

“今后,自有你哭着求我的时候。”

“……”

时琉轻抿住唇。

一不小心就得罪了最记仇的魔,殊为不智。

可惜后悔也晚了。

时琉望着酆业走去的方向,迟疑了下,还是跟上:“我们是不是在躲什么。”

“要躲的不是我,是你。”酆业淡淡说,“时家那位家主在你神魂上下了追踪标记,我查探过,不到时日不能消除。”

时琉瞳孔微缩,却没什么惊色:“是时家的七夜追魂术。”

“哦,你知道?”

“凡界很有名,我听说过。”

“兖州有个地方,能让我们避过三日,先去那里。”

“……”

时琉在心底算过一遍。

眉心轻蹙。

然后她又算了一遍。

确实是六。

“再避三日,也还是少一夜。”时琉提醒。

“印记虽不能强行抹除,但做个假身骗上一夜,难度不高。”酆业见时琉仍不解他意思,“你就没发现,身边还少了只蠢狗么?”

“……?”

与此同时。

甘州某处边界的密林里。

一只地包天牙口的幼犬大小的兽类,火云纹背部贴着只小纸人,一边累得吐着舌头,一边在林中拔足狂奔。

“呼哧呼哧呼哧。”

“累死大爷了。”

“回头我要撵得时家那群老狗跑我三倍的路!不!三十倍!”

“嗯,等时鼎天死了吧。”

赶在彻底入夜前,酆业和时琉进了毗邻丰州的兖州。

这幽冥北部不比南州那边的繁华盛景,人烟都稀少。

一路向南也未必见得着几座城池,能遇上个村落或是零星人家,免于披星戴月露宿林野,已算运气好了。

踏进村落前,酆业想起什么,随口问身后那个摘了脚链就安静得像不存在的女孩:“你叫什么。”

时琉一默。

…“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吗?”…

…“没兴趣。”…

须臾后,女孩垂眸:“我没名字。”

“?”

酆业一停,轻嗤了声:“好,今后你就跟我姓。”

时琉:“封?”

“封,”酆业懒懒转了圈翠玉长笛,“封十六。”

时琉愣住了,足下也不由停歇。

十六。

时琉。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从未提过,她都要以为,他是知道她名字的了。

酆业听见身后动静,偏眸一瞥:“怎么,不喜欢?”

“不。”

时琉轻声,“但为什么是十六?”

“因为很久以前,我收过十五个下属。”酆业眉尾懒垂,指骨如刃,缓慢抚过长笛。

“后来呢。”

“……”

某一瞬,他侧颜清寒,眼神里冷意如霜。

长笛忽起清唳。

魔却笑了。

酆业回过身,指骨间玉笛随意一抬——他以笛尾松散挑起时琉的下颌,冰凉的笛子抵着少女纤细的颈,慢慢描过。

“后来,”他嗓音微哑,宛如情人间缱绻低语,“他们被我一一杀了……扒皮抽骨,啖肉饮血。”

“…!”

即便有所意料,时琉垂着的睫还是轻颤了下。

颤得魔一笑,漆着眸子,饶如情深缠绵地睨她:“这就怕了?”

时琉摇头:“我的命是你的。”

酆业轻眯起眼:“即便我吃了你也没关系?”

少女面色微白,但还是点头。

“可惜,我不吃废物。”酆业蓦地一冷,收笛转身,“此地向前三百里,名为魇魔谷,它就是我们那三日的去处。”

时琉眼尾勾起来点:“魇魔?他能救我们?”

酆业一笑,眼底魔焰邪肆:“不,她只杀人,不救人。”

“——忘了说,这也是条死路。”

时琉:“?”

时琉此刻着实觉着眼前白衣胜雪的少年是魔了,她没见过人将赴死说得如此气焰滔滔,还好像兴奋难抑似的。

时琉自忖是个正常人,由不得多问句:“那我们还去做什么。”

“魇魔谷杀人,一视同仁,时家来了也逃不过。”酆业抬手,推开面前小型村庄的门扉,“我们就在这儿住一夜,等她明日开谷。”

时琉听着时家,多沉默了片刻。

等回神,她歪过头:“明日开谷?好生巧。”

“不巧,”酆业语气愉悦,“是我带来了钓魇魔的饵,她不得不开。”

时琉:“什么饵?”

魔在月下回眸,似笑非笑:

“你。”

“……”时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