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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舞毕。

雅琪还想继续,程思却松开萝丝的手,朝凌枢走去。

“你看那边的秃子。”

手肘撞撞凌枢的胳膊,程思抬起下巴朝前点了点。

“怎么?”

“这秃子早上因为人家拉黄包车的没看路,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就把人给狠揍一顿,那人走的时候还一瘸一拐,挺惨的。”

听这意思是想整人?

凌枢:“你查过了?”

程思嘿嘿一笑:“这人这么横,我还当有什么背景,后来一查,也就是舅舅在警察总队当个中层警官罢了,这后台还不如你呢!”

凌枢木着脸:“我能有什么后台?我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小警察,别扯我。”

程思:“行行,不扯你!等会我过去找茬揍他一顿,怎么样?”

凌枢挑眉,忽然坏笑:“我有更好的法子。”

黄秃子对自己的舞伴很不满意。

他老早就盯上不远处的雅琪。

碍于对方身边已经有客人,而他又不知道客人的来历,不敢贸然上前。

谁都知道大上海卧虎藏龙,一不留神就会撞上某个大家公子哥儿或洋买办,这些人都不是黄秃子能招惹得起的。

寻了个机会,黄秃子随手抓住去送酒的适应生,塞了小费,询问对方两人的情况。

在得知程、凌二人既不是什么豪客,也不像有什么大来头之后,他放下心,朝对方走去。

“兄台贵姓,我姓黄,来一根?”

黄秃子自来熟地把烟递过去,伸手不打笑脸人,根据他混江湖的经验,这一招百试百灵。

对方肯定会问他在哪里办差,他就会顺势将舅舅亮出来,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漂亮舞女今晚他是要定了。

但接下来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程思接过他的烟,忽然咦了一声。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黄秃子愣了愣,笑道:“不会吧,我觉得兄台挺眼生的。”

“想起来了,去年那个一家五口灭门惨案的通缉犯!”

程思一拍大腿,拉扯凌枢的胳膊,“你来瞅瞅,画像跟真人是不是一模一样?”

凌枢上下打量,认真严谨:“还真有点像。”

黄秃子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姓黄名嵩,听清楚了,是嵩山的嵩,跟通缉犯有什么关系?我舅舅是谁你们知道吗!”

程思一本正经:“就算你舅舅是市长,跟你是否犯罪也没关系,我们是江湾区警察局的警察,劳烦这位兄台跟我们走一趟,要是查明无辜,自然就会释放你了。”

说罢抓上对方的手腕,摸出黄铜手铐就要给人拷上。

黄秃子又惊又怒,哪能想到自己近乎没套上,漂亮舞女没勾搭上,反倒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我舅舅是黄铭,警察总队的黄铭你们知道吗!还敢乱抓人?!小心他回头把你们都撤了,妈的,你们的狗胆也太大了……哎哟!”

凌枢往他后膝盖弯一踹。

张牙舞爪的黄秃子扑腾着往前跪倒,正好把手腕主动送上门,啪嗒一下,黄铜手铐跟肌肤亲密接触,程思对抬头的黄秃子咧开嘴笑。

“走吧,兄弟!”

甭管黄秃子他舅是警察总局还是市政府的,他们把人拷走折腾一晚长点教训,上面来了人就二一推作五,难不成对方还能跟他们计较?

黄秃子哪肯就范,身体被制住了,嘴巴还不干不净骂个不停。

雅琪和萝丝都吓住了,连大班也过来劝说,让程思他们给点面子,别在这里搞事。

凌枢直接从旁边拿起一个面包,往黄秃子骂骂咧咧的大嘴里一塞。

世界重归安宁。

“他现在是嫌疑人,按规矩是要配合调查,审问清楚的,你们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凌枢对舞场大班说完,又对程思道,“行了,你带人先回去吧,我等会再走。”

程思瞪他:“不仗义啊!”

“雅琪小姐多难约的一个人,我能随随便便说走就走吗,总得让我们多相处一会吧?”

凌枢朝雅琪笑笑,后者的脸马上红了。

程思牙痒痒,凑近前,压低声音:“三顿德兴馆,我转身就走!”

凌枢没好气:“你抢劫吗?一顿,再多没有!”

程思:“两顿,再少我也不走了,就带着黄秃子在这看你们跳舞。”

凌枢赶苍蝇似的挥手:“两顿,赶紧滚!”

程思笑嘻嘻,也不遗憾今晚没跟萝丝多相处了,心满意足拽着黄秃子离开。

“好了,从现在开始,今晚就是我们彼此的时光了。”

凌枢绅士地向雅琪伸手。

“不知雅琪小姐是否有雅兴与我再来一曲?”

“荣幸之至。”雅琪含笑。

但她今晚的快乐注定无法维持多久。

在舞曲进行过半时,由外而内,一阵小小的骚动传来。

当先迎出去的是几名舞场大班,很快她们又折返回来,而且脸色不大好看,还得强颜欢笑,将嘴角扯起来。

抛开懵懵懂懂的萝丝不说,雅琪这种常年混迹欢场的人,一看就知道不得了。

这是来了大人物。

不像黄秃子那样虚张声势,而是真正惹不起的大人物。

许多客人和舞女不明所以,却不由自主为对方让出一条路,自觉往两边退开。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名高鼻深目的洋人警察,俗称洋捕,一看就是租界过来的。

但吸引众人注意力的,却是在他后面的两个人。

一个是洋人,一个是华人。

洋人穿着警服,是租界里的高阶警官。

这年头,在上海滩乃至整个华夏,洋人属于惹不起的那一类。

但凡有洋人出现的地方,简单的事情往往会变得复杂起来。

而那位与他并肩走来的华人——

礼帽下面的脸,半藏在光影交织之间,轮廓模糊,却更引起观者的探究之心。

然后,他微微抬起下巴。

整张脸随即暴露在灯光之下。

很多人随即在心里发出一声赞叹,但这赞叹很快又为对方气势所慑,一时分不清自己刚才那声赞叹,到底是气场还是容貌的缘故。

凌枢和雅琪也停下舞步,看着对方穿过重重人群,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雅琪有点慌,开始在脑海里搜索自己得罪过洋巡捕的记忆。

凌枢则微微眯起眼。

锃亮皮鞋在花格子地板上踩出千军万马莫可匹敌的气势。

雅琪心惊胆战,自然也没有发现,大衣男人的眼神,由始自终都在凌枢身上。

凌枢忽然懒洋洋笑了一声。

“哎,这不是岳先生吗?以您的规格档次,不去百乐门和仙乐舞宫,怎么会跑咱翡冷翠这种小地方来?”

雅琪有些疑惑。

这句话听起来,两人似是旧识。

咫尺之遥,却又针锋相对。

还未理清,她就听见大衣男人说话了。

“杜蕴宁死了。”

凌枢漫不经心的脸色微微一变。

然后男人旁边的高级警官道:“我们怀疑凶手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