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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莫惊春听了大半,就知道这不得正始帝意,这位陛下要的是驱逐强虏,绝无可能这样被动挨打的。

但是有了第一个人抛砖引玉,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畅得多。

也有旁的学子引经据典,驳了先前那位的话,说得头头是道,恨不得当下就冲上战场杀敌。只可惜莫惊春听了后也是摇头,他家里毕竟有两位将军,耳濡目染之下也清楚方才这番话不过是空中楼阁,算不得准。

倒是最后出列的一个瘦小郎君说了几句,提及到了马种和骑兵这种种切合实际的问题,又点了边关马市与异族常年倚马而生种种要事,平静地剖析了两处的矛盾,让人眼前一亮。

莫惊春记住了他的名字,叫杨辉。

杨辉退下后,便无人再出列,正始帝冲着旁边在记录的几个官员颔首,便又点了下一问。

第二道问的却是盐。

因着前朝便是在苛政重税下爆发起义,其中与盐牵扯不清,而去岁正因着私盐一事又掀起波浪,不管是谁对陛下出的这道题心中有数。

可这题不好答。

这问的是盐,其实也是税,是国库,是私心。再则官场上种种来龙去脉,各种世家为了其中一点腥臭而钻营的姿态,其实尽在一道题中。

有的只听出了表层的意思,就这之前发生的事情洋洋洒洒。

有的却敏锐听出了陛下藏在内里的心思,惊得背后发麻,诺诺不敢言。

倒有一面色苍白的瘦弱学子步了出来,行礼说道:“……其乃根本,不论是官家专卖,还是盐引贩卖,这其中一二得利,无不让人争破脑袋,可最为要紧的,到底是持刀者心不正,掌权过大。

“负责是他,贩卖是他,惩处也是他,集权于一人身,一旦其堕落,岂不是祸害?让一人清明,不可使其诱惑在前,次数一多,便是天上神明,也容易堕落成财鬼……”

莫惊春瞧了瞧,这人却是席和方。

他说话不比前头那个文绉绉,但是胜在简单易懂。

莫惊春敛眉,这人倒是清楚诱惑的害处。

只不过他简单这么说完,倒是有那大家出身的冷冷驳他,说是管职的官员定然是有才有德,莫说是金山银山,便是将天上玉邕摆在眼前也是不换,一心只为了圣上做事,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歪心?

当然这都是小打小闹,归于正题还是回答题目。

又略过了两道,莫惊春大概摸清楚这一次能到殿试的学子情况。

这里头一半是大家出身,一半是贫寒子弟。

在意识到科举的重要性后,不管是权贵还是世家,他们再想下场读书,可是比那些寒窗苦读二十年的学子要容易得多。

只是这些年天下书院尽开,已经是源源不断的生源,虽然未必能够有命得中科举考试,可是这开化之路却是不断传承下去,再不像之前只有一些世家收拢了天下知识。

那些大家出身的学子对于官场上的敏锐远不是清寒子弟能比拟的,一旦问及这些话题便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还能隐晦地给皇帝拍马屁。但是涉及到民生,尤其是较为细化的尖锐的问题,反倒是普通学生说得清楚。

这些都是他们切身相关的问题,有的看起来不过简单一二十字,却是他们曾经遭遇过的难事,或许在从前便思之虑之,如今到了殿前居然有此相关的题目,登时就脱口而出,说得深入浅出。

正始帝的考题是一道接着一道,有的是之前考官写的,有的是他自己想的,更有的是坐在殿上,他突然想起来的。

譬如就有一道,他是看着坐在下头的薛青一时想起,便顺口问的法考。

法考的专精的科目,可没得那么简单,平日里的题目再是不懂都能随便糊弄一二句,可这严谨的法律问题,便是连糊弄都不敢随便说。

殿上寂静的时候,正始帝也不恼怒,优哉游哉地四下看着。

这殿上,怕是最安逸的便是他。

过了许久,方才有个从未说过话的干瘦学子站了出来,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耷头耷脑的样子压根就没引起众人的瞩目,却独独引起了薛青的关注。他那张脸严肃得要死,看过去的时候,当即吓得那个学子不敢再说话,可他却是微蹙眉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座上正始帝看到薛青那样子,就知道他不是不高兴,而是见猎心喜。只是他这个人就是这种臭脸做派,别的不识得的远远看过去,还以为天生欠他一堆钱,半点都不敢靠近。

正始帝抬了抬手,边上刘昊便记下这人的名字。

这一场殿前对策,直从天明说到了天黑,中间还有赐菜,反正是足足熬够了时间,才足见他们飘着魂出来了。

其实中午那顿饭菜还算是不错,皇帝也很上心,只是他们在殿前不适应,一个个跟老鼠见了狸奴一般。之前听说只是在朝中做文章,那大家都还能装着胆子做事,左不过不抬头看人就是了。可是这一回却是不同,皇帝要的是他们当场口述,这考验的不仅是他们的文章功底,更是考验他们的急智和胆量。

写出来的东西,和说出来的东西再是一样,那也是不大一样。

这整整一日的时间他们说得艰难,这朝上记录的官员却也写得艰难,毕竟一人说话,就要有两人同时记录誊抄他们口述的内容,遇上那些滔滔不绝的特别麻烦,遇到那些干干巴巴说不出来的,也是尴尬,这落笔墨点都沾上了,那嘴巴里的话还没说出来呢!

但得了正始帝这神来之笔,文武百官虽然被折腾得够呛,却也觉得新奇。

先前能够看到文章内容的也便是皇帝和一些得用大臣,倒是没有大家听得这么实在。而这其中,那些显得落落大方的,说话周到的,脑子有想法的,心里有成算的,不就这么被记住了?

每一个学子要上前回答问题前,必定得先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哪个州县出身,姓氏名谁,说完,方才可以作答。

莫惊春能记住的就约莫有五六个,这其中自然有席和方。

席和方说话的次数并不多,但是每每开口都非常实在,尽管还有点稚嫩,但是脑子转得不错。只要陛下不刻意卡他,席和方这一次当是榜上前排。

正始帝自然不会卡他。

如果当夜人被他杀了,那杀了也就杀了。在方歌楼席和方要是死了,那也是无妨。但是人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出现在眼前,又的确是有真才实学,那留下来也无伤大雅。

而且……

正始帝的眼神往下一扫,正看到一本正经正在看着那些步出去的学子的莫惊春,这人似乎对夫子很重要。

他总是忽略掉莫惊春说的那句话。

在他看来,就算现在掉下来十个能干的许伯衡,都比不得莫惊春一人。

这席和方现在能比得上许伯衡不成?

那……自然是不成。

莫惊春眨了眨眼,忍下一个哈欠。

事实上不独独是他,其他的大臣大多也是如此。毕竟再是强健的身体,在接连不断一日的奏对里,也会显出几分劳累。倒是今日主持的正始帝,却是精神奕奕,半点都没觉得难受。

他看着朝下大臣萎靡的样子朗声大笑,让人去准备膳食,便是要留诸位在宫中用膳,这是偶尔会有的事情,朝臣也不觉得古怪。

就是莫惊春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觉出了几分微妙。

他待会还是不要往陛下身前凑,毕竟今日的次数可还没用呢。

这惩罚可恼的是,莫惊春直到现在都没找到这惩罚消失的秘诀是什么,而正始帝那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席和方的事情真的刺激到了他,往常还会留着给莫惊春喘口气的时间,眼下却是有事没事就会出现在莫府上。

莫惊春一边担心莫家家丁会发现踪迹,另一方向又担心公冶启的安全,实在是左右为难。

好在这几日因着科举要紧,才没再看到公冶启出现,可即便是这样,因着隔开了二三日,反倒是让莫惊春心下打鼓,生怕陛下在这时候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公冶启也不是每次过来的时候都会胡闹些什么,更多时候是抱着莫惊春睡觉。莫惊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习惯,但是好一大只抱过来,确实也轻易挣脱不了。

张千钊坐在莫惊春的对面,那脸色显得有点面黄肌瘦。

莫惊春忍不住笑道:“可是在院里吃苦了?”

与他们同桌也有同僚忍不住笑了起来,“吃不吃苦不知道,但是看他这模样,像是被什么吸去了精气一般。”

张千钊有气无力地说道:“去,去,在陛下跟前说什么胡话呢?”

他这些天确实是苦闷。

之前守在院子里头,说话做事不大方便,但是大家进进出出,也是习惯了的。只是不知为何他那段时间在屋内一直睡不安稳,这样日夜熬下来,人再是厉害,也是空耗了身体,怎么可能会简单得过去?

他现在瞧着还算是好的,要是再搁他前几日出来,那脸色才叫难看。

莫惊春看得出来张千钊人是真的不舒服,就也时时看着他。等到两人一起出了宫,张千钊舍下自家的马车,爬到莫惊春的马车上后,整个人才是真的松了口气。他用手帕擦着虚汗,无奈地说道:“你是不知道,我这段时日不知为何,总有种刀悬在脖子上的感觉,就莫名觉得这颗脑袋保不住了,直到刚刚离了皇宫,这才算是好了些。”

莫惊春看他,他的手指确实还在打颤。

“你说,我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陛下?”张千钊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个。

毕竟这天底下除了皇帝,还有谁眨眼就能要人脑袋的?

莫惊春:“……”难道张千钊在这种事情有着独到之处?

不然为何会有这样敏锐的反应?

即便是这样,莫惊春还是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张千钊的想法。

“绝无可能。”

最近正始帝盯着席和方还有可能,盯着张千钊作甚?

因着莫惊春说得斩钉截铁,张千钊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软在了车厢上,但是过了好一会,他又忍不住坐了起来,“可是这不对啊,如果没人的话……我最近这一直在发愁的感觉是为何?”

他可是好些年没这样辗转反侧都睡不着,尤其还是在考院那样的地方。

这也不是张千钊第一次出题啊!

莫惊春心道,怕是你冥冥之中感觉到了这一回舞弊的事情!

这种事情说出去不好,莫惊春只将话头引了引,便落到今日这一出稀奇古怪的殿试上。

说到这里,张千钊更是大吐苦水,他们被关在考院里大半个月,辛辛苦苦出的考题,结果到了最后,正始帝居然全部弃之不用,不知打哪里又弄来了一套考题,给了这一次的恩科。天晓得张千钊他们这一行人互相扶着出了考院后得知这个消息,险些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