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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朝臣蹙眉,永宁三十二年的时候,当时还是齐王的清河王确实有过异动。

“……交泰殿的事情出来后,药房连着三月熬夜不休,奴婢觉察出其中有问题,便设法去太医院偷出来陛下的医案,发现,发现……”

一个失神,那老太监的话已经说到最后,人匍匐在地上哆嗦着,像是即将要说出的话如此恐怖异常。

“……陛下所中之毒压根未清,仍然需要莫惊春的血入药,如果没有莫惊春的话,那陛下的神智,或许……”

“荒谬!”

莫广生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将老太监踢得哀哀叫唤。他的脸色难看,一身有别于文官的穿着让他显得异常出格。

此举是殿前失仪,但是众人看了看莫广生,倒也能够理解。

而陛下没有说什么,言官自然不会不知趣。

许伯衡的神色不变,只有在听到余毒未清时露出微微的讶异,其余时候都如同木雕听到最后。他看着老太监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起身,“陛下,若是这內侍所说无误,那还请陛下明确告知老臣一事,陛下当真余毒未清吗?”

这对朝廷内外,无疑是一件大事。

正始帝年轻。

正是因为他太过年轻,又有雄才霸略,即便性格喜怒无常,翻脸无情,但也确实算得上一个好皇帝。

这几年各地偶然的灾情,都解决得悄无声息,不管是南征北战,也确无败迹,如今朝内风起云涌,许伯衡更是透过其中看到帝王勃勃野心,如果依着陛下的谋算,一步步下去,或许真的能瓦解世家门阀的根基。

可前提是,正始帝还在。

如今宫内只有四岁幼子,如果出事,那是绝对不可能撑起这个王朝。

公冶启扬眉,看着许伯衡的模样就跟从前在东宫看着许太傅倒是无差,透着一丝狡黠和洋洋得意,“许阁老这话说得,怎么有种寡人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去的感觉?”

许伯衡失笑,“臣不敢。”

公冶启屈指敲了敲桌案,似笑非笑地说道:“许阁老要是不敢的话,那就没有敢的人了。”他的目光落在黄德身上,变得薄凉冰冷。

“他说得不错。”帝王从容不迫地说道,“百越之毒在寡人体内扎根,要根除确实不易,需要徐徐图之。”

此话一出,包括莫广生在内的朝臣脸色微变。

莫惊春感觉到不少扎人的视线,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就连正始帝,也在有意无意间扫过莫惊春,那眼神里蕴含的意味,莫惊春暂时不打算去理解。

“……陛下,光是靠着这人的一面之词,就要断定清河王图谋不轨,是不是稍显仓促了?”薛青微微蹙眉说道。

正始帝:“寡人什时候说过要确定清河王的罪名了?”

帝王无赖般一摊手,笑得异常开怀,“这不过是一次友好的交流,薛青,你就是太紧绷,总是开不得玩笑。”

那黄德被无声无息带了下去,谁也没在意他的死活。

谁也,都在意他的死活。

莫惊春若有所思,陛下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莫家人原本觉得皇帝是绝对不会将此事揭露出去,可陛下偏偏就揭露出来。

莫惊春并不认为此事瞒着有用,如果陛下的症结犹在,那百越毒这个挡箭牌,能用多久,就能用多久。

对于时时和陛下接触的朝臣来说,虽然担忧陛下中毒的情况,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畏惧害怕。毕竟他们时时在陛下跟前,陛下若是当真身体衰弱,焦躁暴怒,他们是看得出来的。如今陛下不过是比往常情绪起伏要大了些,偶尔更为冰冷无情之外,倒是没露出什么大碍。

可是莫惊春更不觉得,此刻揭露会是好事。

朝内无忧,那,朝外呢?

正始帝特特在此时放出去这样的消息,未尝不是要上竿掇梯。

若是真引起兵祸,那该如何?

莫惊春有些看不透帝王此刻的行为。

下了朝会,莫惊春缓步行在宫道上,投来的视线不在少数。莫飞河和莫广生等几个武将都被叫到贤英殿去,想必是有要事要说,而莫广生在离开前,还忍不住看了过来,眼底有些担忧。

莫惊春却是好笑。

如同清河王这样敢于在京城动手的人实在是少,而且防贼也做不到日防夜防,这只能见招拆招。

莫惊春受的伤除了胳膊和背部的伤口外,基本上都愈合了。

太医院的药确实有效,就是换药的时候贼疼,墨痕时常发出惨叫,抓着卫壹问你们宫中的药为什么这么痛,晃得刚刚换完药的卫壹也是一脸菜色。

想起之前家中的事情,莫惊春脸上不由得浮现笑意。

只是还未等莫惊春出了宫道,赶往宗正寺的时候,他突然被两位女官给拦了下来。为首的女官长相秀丽,笑容甜美,笑着说道:“宗正卿还请留步,太后有请。”

太后取着一卷书,正抱着大皇子读。

时不时,大皇子便会问上一句,这句或词是什么意思,太后就慢慢悠悠地跟他说。

秀林进来说道:“太后娘娘,宗正卿来了。”

太后就拍了拍大皇子的小胳膊,“去,带着书去隔间练字,回来给哀家看看练习得如何。”

大皇子就高高兴兴地带着人走了。

莫惊春进殿门的时候,正好和大皇子擦肩而过,便驻足安静行礼。

待大皇子离开后,他方才跨步进殿。

“臣莫惊春,见过太后娘娘。”

莫惊春不卑不亢地行了礼,被太后叫起后,正感觉这位天底下最是尊贵的女人在打量着他。

这不是莫惊春和太后的第一次见面。

早在他还是太子太傅的时候,或是偶然,或是意外,他们也确实见过几面,只是那时候,太后远没有现在这么认真地观察过他。

太后在想,这个人究竟有怎样的魅力,却是能够降服得了陛下?

当初先帝靠的是水磨的耐心关切和血脉相连,如今莫惊春又是为何?

在太后看来,莫惊春的长相确实算是不错,长得是俊秀漂亮,但不是那种一打眼就能注意到的模样,他更像是需要细细品尝的酒酿,藏在巷子深处,想要一睹究竟,需得有发掘的耐心,方才能欣赏得了这样一种美丽。

皇帝有这样的耐性?

太后心里难免好奇。

不过她沉默了这么一时半会,莫惊春依旧安静立着,心平气和。这份心性还算不错,至少不是个爱作妖的。

太后想起莫惊春素日的评价,心里叹了口气。

“哀家叫你过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陛下那头,瞧着总有些让人担忧,他如今岁数大了,与哀家也不爱说这些。宗正卿近来时常陪伴在陛下身侧,可有发觉不妥?”太后不徐不疾地说道,那温和的口吻出乎意料。

问的话,不算出格。

莫惊春斟酌再三,欠身说道:“太后娘娘,陛下这些时日似乎夜间多梦,偶尔精神不振,瞧着不大爽利。不过处理朝政还是上心,就是稍显急躁了些。”

太后的脸色微变,摇着头说道:“让陛下去好生看看,偏是不肯,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臭毛病。宗正卿若是闲暇无事,可也得好好劝说陛下,身体要紧。”

“喏。”

太后问起来的都是公冶启的身体,再有便是隐晦提及了陛下最近的事情,除此之外,不论是朝务,还是莫惊春本身,都没有得到太后多余的关注。

莫惊春出来的时候,反倒是松了口气。

太后这样的程度正正好,不管她究竟是什么心思,可是明面上,她只当做君臣来问。

莫惊春便也只需要以君上和臣下的态度来答便是。

引路的女官冲着莫惊春笑了笑,本是打算带着他离开,却不曾想,从宫道那头传来小跑的脚步声,拐弯一看,正好是仓皇的大皇子。

大皇子跑得不快,但还是气喘吁吁,身后跟着几个內侍。

他有点小胖,但胖得可爱。

莫惊春听到大皇子急匆匆地看了眼他,然后就冲着他身边的女官说道:“秀林姑姑,陛下来了,你快快去告诉皇祖母。”

他说完这话,跺了跺脚,转身还要再跑。

秀林忙将他拦了下来,她身后的女官自去殿内不提。

“大皇子,您跑什么呀?陛下过来,您在偏殿待着就是了。”秀林的口吻很是无奈,抬手给大皇子整理因为跑动而显得凌乱的衣物。

大皇子急得小脸通红,嗫嚅地说道:“我不敢……好姑姑,你就快让我走罢!”

大皇子年纪小小,说话却是利索。

那话说出来,秀林也不好再拦着,便看着大皇子急匆匆地带着內侍离开。秀林重站起来时,大皇子的身影消失在宫道的另一处,而正始帝的身影却在宫道这头步了出来。

正始帝的身后跟着刘昊并几个小内侍,在看到莫惊春的时候,便笑着说道:“真是稀客,寡人居然会在太后宫中看到夫子。”

莫惊春欠身,“陛下,太后只是召臣过来询问陛下的身体。”

正始帝的脚步轻缓,低沉的嗓音响起,“太后多虑了,寡人的身体可没哪里不好。”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陛下这话,应当去对太后娘娘说。”

“寡人这不是来了吗?”正始帝笑了笑,停下来看了眼莫惊春的胳膊,“倒是夫子,你的身体如何了?”

莫惊春略弯了弯腰,“多谢陛下担忧,臣的伤口已经大好,基本无碍。”

正始帝的眼色沉了沉,依着莫惊春的习惯,如果真的完全好了,便不会说“基本”,他的眼锋擦过莫惊春的胳膊,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让他们离开,抬脚进了殿内。

莫惊春清楚地听到身边的女官松了口气。

他不是个好奇的人,只是看了一眼,便平静地跟着她走。

女官却很敏锐,弯了弯眉眼说道:“陛下龙威深重,只是站在身旁,就有种紧迫感。”

莫惊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