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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延,我是你的?母后,可我悔,我也看不起你。欺负她这么?多年了,你够了。”

戚延猩红的?目中?有泪滚落,滴入地上,瞬间看不见了。

他一身的?暴怒,好像天生就生着一副不会哭的?恣意模样。

他把懿旨用内力化为碎片,冰冷的?声音压抑着他的?恐惧,他的?痛苦。

“朕已经在改了,她只?要回来就知?道一切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朕可以下罪己诏!朕不会再强迫她,会让她高高兴兴地生活在皇宫里。”

“她是我的?妻,我的?皇后,除了我可以废。”戚延目中?一片坚韧的?冷意:“旁人休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除了你可以废?”太后嘲笑这句话,“皇帝,你还有什么?脸面再说此话?你觉得下罪己诏就是承认错误了,就是大丈夫了?”

“当年武圣皇帝的?胞弟允王谋反,陷害温家满门忠烈,陷害你外祖父为卖国贼!武圣皇帝下了罪己诏,向天下人承认错误,可温家与我几个哥哥能回来么?!”

太后病中?容颜忽然升起一股坚毅,目中?遍布沉痛。

戚延很早就知?道这段历史?,可于他而言这是历史?,于他母后而言却是切身经历的?痛。

太后从来没有向他提及过此事,半个字都没有。

可今时今日,好像这份罪己诏刺痛了她,她凤目压抑着经年的?苦难,她的?脸明明保养得仍十?分年轻,可戚延第一次在这张素来镇静的?脸上看见年轮倾轧的?疲惫。

戚延沉默许久,嗓音坚定:“她要我半条命都可以拿去,但我绝不放开她。”

“母后,下罪己诏不是大丈夫,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大丈夫。”他说:“像温立璋那样的?大丈夫。”

太后凤目一震,双唇嗫嚅,似在仔细辨认戚延又在抽什么?风,冷冷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跨出了乾章宫。

戚延心脏无比痛涩,这是他第一次想去了解从前视为仇敌的?人,那是温夏的?父亲。她崇敬自己的?父亲,心目中?夫婿的?模样又会不会是像她父亲那样的?人?

他很想温夏此刻就在他面前。

他会告诉她他以前做错了,他也是他父皇驭权之?术下的?棋子,他从前所坚持的?都成了错的?,他可以用下半辈子去弥补。

他也想告诉她,他可以为了她成为像温立璋那样的?人。

这点风寒像要命似的?,戚延非但没好,夜里还发了一场热,整个人烧得浑浑噩噩。梦里也睡不好,只?会梦见温夏被坏人抓走,像她五岁那样被关在青楼,哭着喊“太子哥哥救我”。

戚延强撑着坐起身,殿中?未曾点灯,入夜里一片漆黑。

他靸上鞋履,穿过夜色,手臂颓懒地系上衣带,一排整齐分明的?腹肌掩盖在玄色寝衣下,经过衣架,随手扯了大氅披上。

门外值守的?宫人迎来:“皇上可有吩咐?”

“中?秋时朕与皇后的?画像放在何处?”

宫人将?画呈来,戚延回书房展开画卷,绢帛上的?女子一袭月白曳地纱裙,安静端坐在身着玄色龙袍的?他身侧。她眉眼?凝笑,发髻间拥金戴翠,如?国色牡丹的?华贵。而她身侧,他一双深邃的?桃花眼?中?竟会有那般温柔的?光。

戚延指腹摩挲着画中?人的?脸颊,动?作小心翼翼。

可戚延忽然才后悔,他为什么?在与她亲昵时不这样温柔,非要粗暴地对待她。

戚延吩咐内侍:“召吏部,刑部,户部尚书速来觐见。”

戚延安静坐在深夜的?乾章宫中?。

三个大臣是第一次深夜被政务亟召入宫,皆揣着疑惑。

戚延病中?音色带着点低哑:“朕要查封大盛的?青楼,暗娼。”

“大盛境内不再设青楼、暗娼等风月之?所,利用女子接客获利,逼迫女子卖身,私设暗娼者,轻则处杖刑四十?,重则砍头。”

众人都错愕了,十?分不解。别说青楼是合法的?行当,就算不合法也光只?查封暗娼就是了,怎能一杆子全打死?

这是哪家青楼又得罪皇帝了?

户部率先提出不妥:“我大盛在籍的?青楼女子就有十?二万,若散了这营生,她们如?何生存?”

“国库拨银设立女子学堂,朕开女子科举,准许女子入朝为官。从瓦底引进来的?翡翠数不胜数,宫中?匠人想的?那些首饰样式都一年如?一日的?老旧,让这些女子画图设计,考证,入造玉坊。造玉坊每岁的?玉饰除了御贡之?外,设立宫外皇家玉坊,其余玉件流入市场,自有官家与富贾争抢。从瓦底与燕国传来的?棉花种植之?术皆可录用这些女子种植。”

明亮宫灯下,戚延少有此刻的?专注严谨。

吏部户部两个尚书对视一眼?,皆被这政令憋出点笑来,本以为如?今的?皇帝开始勤政了,没想到是这些滑稽的?想法。

“皇上,您效仿先皇设立女子学堂是好事,但先皇从来没说女子可以考官,可以入仕。而且还是青楼里出来的?女子,跟我等站在一处,这不让百姓笑话?”

戚延皱起眉,即便是在病中?,周身气场也严肃森寒。

他不是效仿先皇,他也从来没觉得青楼里的?女子天生就要低人一等。

从前在朝堂上利用温夏五岁陷身青楼说废后,是因为知?晓束于老旧沉疴的?天下人太看重了,被清白捆绑一生的?女子们也太看重了。

那时能借温夏陷身青楼想废她,是因为他知?道她与天下女子一样看重清白,他那时的?确做错了,伤了她。

可于他而言,他压根没把这种清白放在眼?里。

他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女子失了清白要去自尽。

他可以在十?二岁时安慰五岁的?温夏清白不算什么?,如?今也可以不介意有能力的?脱籍女子入朝为仕。

查封大盛青楼,只?是因为梦里被抓到青楼的?温夏哭得可怜。

她如?今消失在外,他不知?道她身边的?人能不能护住她,若她那一身美貌不能护住,他完全不敢想她会遭受怎样的?苦。

底下臣子还要劝诫他,戚延冷声道:“即刻去东都台拟出革新政策,朕天一亮就要看到。废大盛青楼,封暗娼,是绝无可改之?令。谁枉顾律令,拉到午门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戚延起身离开清晏殿。

没有回他的?寝宫,他去了凤翊宫。

昔日灯火辉煌的?皇后宫殿早已一片冷清,除了耳房里伺候白蔻与著文养伤的?宫人外,再无热闹人迹了。

戚延走进寝宫。

满室的?暗香扑面,即便温夏已经不在这里,寝宫里依旧留存着她的?味道。

戚延步入她的?书房,她的?琴与书籍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可惜从前他说想听她的?琴,她总是以借口避开,没有为他弹奏过琴。

走进她的?衣橱,只?有这满殿奢美的?衣衫她没有带走。

从前他嫌她奢靡,所穿之?物?两间偌大的?宫殿都装不下。可如?今他一步步望着墙中?衣橱里的?绫罗裙衫,指腹只?能抚过一片柔滑冰凉,再也触不到这些衣衫主人身上的?温暖。

戚延今夜留宿在了这间寝宫。

没有温夏的?宫殿中?,她睡过的?软枕依旧残存着玉兰花的?香气。

戚延将?软枕纳入怀中?闭上眼?。

她最?好快些回到他身边,否则他不知?道他还可以再做出什么?好事坏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