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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滴答……”

石洞顶端的钟乳石浸饱了水晶棺溢出的浓白水雾,凝聚成滴滴硕大水珠,颤巍巍砸落,于坚硬的石板溅成拳头大小的水渍,缓缓渗入细若发丝的石缝中。

我大口喘着气,久久低垂的脖颈分外僵硬,紧紧勒着胸膛的粗绳,随着呼吸的涨鼓收缩,麻痛夹杂。

燕子不语,木利无声。

巨大的信息量像决了堤的潮水,化作一波波肆无忌惮的洪峰,从心脏奔涌而出,狠狠撞击着肋骨。周身的血液,在这股强悍的挤压中,瞬间涌至大脑。

死寂般的几分钟里,我时而清醒,时而恍惚,脑子乱腾腾地好似烈酒浓醺。燕子这番讲述,揭开了我多年探寻、困扰以至于近乎崩溃的疑惑,而我并没有“原来是这个样子”的释然。

反而……

我很缓慢地抬起头,脖颈“咯咯”作响。视线里,燕子美艳的脸庞闪过一抹期待,却没有掩住眼神中那丝狡黠。

木利,依然神色唯诺,时不时偷瞄着燕子。

“南晓楼,”燕子似少女般双手食指绞着头发,笑得很甜,“懂了么?”

我长长地吐了几口气,舔着干燥的嘴唇,目瞪如铜铃:“我……我……我今年四十三岁了?!难怪,我看上去比月饼、杰克、黑羽他们老!操!难怪读者叫我‘羊叔’!他妈的,我马上就五十岁了?!”

估计燕子费尽口舌讲了这么一大秃噜,万万没想到我迸出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儿!好不容易做出的甜美笑容僵在嘴角,微微抽搐几下。

“不对呀!”我咽了口唾沫,闭眼盘算了几轮,“我从孤儿院长大,三岁懂事。就算是三岁吧。我也弄不清楚。那年是94年,没错!美国世界杯,巴西冠军。乙未羊年,甲戌月,丙辰日,戌时……1979年农历八月二十六晚上七点到九点。十六岁,怎么可能才半米高?!燕子,你这瞎话编的,差点我都信了!”

“南……南爷……”木利哪还有方才和燕子手刃奉先的阴狠,搓着手又是那副木讷的模样,“该说不说。79年生人,94年是十五岁。呃……算上今年2021年,您也应该是42岁,不是43岁。”

“木利啊,你这脖子上架的脑壳里是中国传统文化灌输的脑浆么?”我很是“哀其不争”的叹了口气,“虚岁!生日都是农历,谁算周岁啊!娘胎里那十个月,不算岁数啊?就这你还敢号称啥鲁门第多少代传人来着?受洋鬼子文化影响太深!是不是18岁的时候,还专门过了个成人礼啊?”

“这……”木利显然没想到这一层,红着老脸,急切辩解,“不不不……南爷,我鲁门传人,哪能信奉洋鬼子那套。虽说咱立场不对付,可咱的中国心通红通红啊。去年,您和月爷去武汉黄鹤楼那会儿,还有几个在山上那个啥区来着,就那个别墅区,买了别墅的假洋鬼子找我设计装修个新中式风格。给的钱可不少呐!兄弟我眼睛都没眨巴就给推了!妈的,欧式装修,就是暴发户炫富,俗!哪有咱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带劲儿!”

“那地儿我还和月饼问过价格。大好几万一平啊!丧尽天良!能在那儿买别墅的,甭管洋人还是国人,没几个好东西!”我愤愤地点头赞许,“木利,做得对!”

“你们够了!”燕子满脸都是“我怎么认识这么一群没心没肺玩意儿”的崩溃,“南晓楼,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再胡说八道,我……”

“我什么我?”我准备伸个懒腰才想起还被五花大绑,“少在这里跟小爷摆大样儿。而且……”

我一字一顿,也笑得很甜:“你应该叫我月无华,不是南晓楼!月饼,也不是你的弟弟。”

又是片刻死寂,“南晓楼”这三个字的回声在空旷的石洞如同蝙蝠盘旋飘忽。燕子并没有像电影里的反派出场或被揭穿真相时特别虚假的“哈哈”大笑,而是歪着脑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你,果然,很聪明。”

“傻子才琢磨不出来。”我瞥了一眼还在震惊中的陈木利,“我对月饼的姓氏很感兴趣,专门在古城图书馆里查了半个月的古籍。月姓,是极其罕见的姓氏。现在呢,多分布于江西、四川、云贵、两湖,也是中缅边境的傣族中非常有影响力的姓氏。倒也符合蛊族发源地的由头。”

“可是,凡事儿就怕琢磨。我越研究越觉得奇怪。月姓,最早见于《博古图》,起源于周朝月季酒爵、月鲁基的鼎,用来祭祀月亮,有个专门的官职是‘夕月’。我这兴趣就来了。最早以月为姓的哥们儿叫‘雹陈’,是祭月官员的儿子。再往上追溯,这一家身世极其神秘,凭空出现于纣王召妲己入宫第三年,精文字、通阴阳、擅乐理……反正,怎么瞅都不像和花鸟鱼虫打交道的蛊族,倒有些文族的架势。”

“你刚才‘叭叭叭’讲了那么多,我要再不明白,岂不是辜负了你这番暗示?先甭管异徒行者、文族蛊族这些乱事儿,你发现那个婴儿,红瞳,布条写着‘月无华’,难不成月饼长了双红眼,让你挖出来楔进我的眼眶里了?你也别跟我整些玄乎的事儿,什么‘周遭死了一堆毒虫’来故弄玄虚那个婴儿就是蛊族,天生五毒不侵。我他娘的就是写悬疑小说的,心理暗示的写作技巧比你更明白。”

“燕子,我大概知道……”我瞅着燕子吸了口气想说话,连忙接上话茬,“你现在尴尬的是啥了。”

“唉!《红楼梦》里有一句,‘机关算尽太聪明’。燕子啊,咱是心照不宣呢?还是我知无不言呢?我也不跟你废话了,我就三个条件——”

“一、把小爷松开;二、月饼到底是谁;三、月饼、方旭东、李晏,在哪儿?”

说到这里,我忽然冒了一身冷汗,左右看着八具石棺,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坏了!

围点打援?!

“南爷,你当我真在和您逗闷儿呢?”木利嘲讽着“嘿嘿”一笑,“您和月爷这些年经了那么多事,哪次不是‘困境靠月饼,绝境靠南瓜’?我始终相信,智慧才是最强大的武器。您这脑子,很多时候比月爷的蛊术好使。我知道您在想什么等什么。”

我咽了口吐沫,心脏就像被一张大手狠狠攥了几下,血液充进眼球,滚烫赤红。

如果真是那样……

我下意识地望向石门尽头的通道,又默默数了一遍石棺。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我、月无华,方旭东,月野清衣、黑羽涉,杰克、柳泽慧。

八个人,七个石棺?

哦!我还忘记了一个人!

李晏!

八个人,八具石棺!

我明白了!

燕子讲述看似重要实际无关紧要的八族由来以及那段鲜为人知的千年秘密的真正目的了!

“黑羽!”我的心中,发出近乎哀求的呻吟,“千万不要破解八门七转术的机关!”

是的!陈木利说得没错——我之所以耐着心思听燕子讲述,还能和他们胡扯半天,绝不是什么“反派死于话多,主角自带光环”的恶俗情节。

而是,我心里还有一线希望。

陈木利在房车里用大米和木块摆出虎丘全貌和斜塔,详细讲解“八门七转术”时,我们有些不明所以。唯独学机械制造的黑羽,大概明白了其中奥妙。

千人石开启石门的机关,仅能开启一次便形成内部咬合的锁死状态。我进了石洞闭合机关,便无法再次开启。

但是,陈木利和李奉先从虎丘斜塔开启石门的总机关枢纽还在!

而且,他们先我一步在石洞里设局守株待兔。那么,虎丘斜塔里那道机关,不仅能打开石门,还开启了斜塔内部通往石洞的暗门。

月野、黑羽、杰克、小慧儿绝不会在千人石那里眼巴巴等我和月饼出来。必然会奔赴虎丘斜塔,从那条暗道(注意:这条暗道不是暗门,而是陈木利和李奉先和我们微信视频,打开通往斜塔内部的秘密通道)进入,寻到机关……

与此同时,一条若隐若现的的线索,在我的脑海里,像截被海浪压入海中,又缓缓悠悠浮回海面的船木,愈发清晰。

而我的心,越来越冷!

我,犯了,一个,全盘皆输的,错误!

我的错误在于——我只是听到方旭东和李晏的声音,并没有真正看到他们,想当然的就认为是他们。也就是说,他们可能是他们,也可能是——燕子和陈木利!

不!很确定,就是,燕子,陈木利!

陈木利是鲁门传人,那本鲁家秘籍《缺一门》,上半卷记载着鲁班独创的土木建造、工具制作这类的奇技淫巧;下半卷则是符咒异术、迷神惑心的法门。

细细寻思,在铁岭关,月饼和燕子以“驱兽咒”缠斗,我受不住歌声的侵扰,短暂出现了“见到小九”的幻觉。也就是那时,月饼败于燕子,勉力与人狐一战,却把其中一只人狐视为姐姐。

直至我受到三郎重创昏迷……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房车里。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总是会冒出“月饼到底是不是月饼”的疑虑。

会不会是,我和月饼先后出现挚爱之人的幻觉?

十多年了,我对月饼的战力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在无数次生死攸关时刻,月饼从来都是踏过对手的屈辱站在巅峰的胜利者。即便燕子蛊术再厉害,我也不会相信她仅凭“驱兽咒”就能战胜“蛊族最强的男人”。

除非——“驱兽咒”不仅仅是“驱兽咒”?而是隐藏了某种激发幻觉的《缺一门》里的符语?

据我对《缺一门》的了解,符语必须在符引(水、气、物)进入体内才能激发。我们破了孔亮的“活祭交命”局,曾有两个人站在河边,以灰雾召唤出蛊鸦群。一番恶斗,我和月饼的胳膊至头部出现了同样的血线,而月饼确定这不是蛊术。

那么,十有八九,这就是符引入体的特征。那团灰雾,只是以蛊鸦群为幌子,实际是……

我从昏迷中醒来,受符引和符语的影响,脑子时常不清醒,每每发现月饼不对劲,总是莫名其妙地不再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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