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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县城回学校, 雷打不动的三小时车程,有祝今夏在,顿珠空有超速的心?, 没有实施的胆。

临近晚饭时间, 两人抵达宜波乡。

顿珠把车停在修车铺门口, 探了个头,“李哥,油给你加满了!车停哪啊?”

稀罕的是, 铺子里不止老李在, 于小珊竟然也在, 两人凑一堆嗑瓜子, 正神神秘秘说着什么,闻言齐齐回头。

“哟, 于小珊, 上课时间不在学校, 跑这偷懒来了?”刚从?县城浪回来的人毫无自觉, 还有脸说?别人。

换平常, 于小珊早和他掐起来了,今天却?反常地没有还击。

祝今夏拎着塑料袋从?卡车上跳下来,抬眼看见老李和于小珊齐刷刷看着她。

“……怎么了?”

她摸了把脸, 难不成和顿珠一样饭粒粘嘴边了?

于小珊扔了瓜子,拉着她往屋里走?,神情凝重地说?:“祝老师,你先待在老李这儿,暂时别回学校了。”

祝今夏奇怪, “为?什么?”

“……学校里来了个人,找你的。”于小珊回过头来, 欲言又止,“说?是,说?是你……”

祝今夏的心?跳漏了一拍,站定不动?。

“说?是什么?”

“说?是你丈夫……”于小珊声如蚊蚋,讪讪道。

“什么?!”祝今夏没来得及反应,一旁的顿珠先有反应了,双眼瞪得溜圆,“谁?丈夫?谁丈夫???”

于小珊吓一跳,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小点?声!生怕谁不知道啊?”

“也没谁不知道了吧。”老李在旁幽幽道,“人是上午到的,架是下午打的,在学校门口又打又闹,我在这修车都?听得一清二楚。”

祝今夏转身朝铺子外面走?。

于小珊叫她:“哎,你上哪去?不是叫你先别回去吗?!”

不回去?他都?千里迢迢找上门来了,难不成她还能缩头乌龟一样不出面吗?

祝今夏抬眼看着那栋熟悉的小楼,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铺子里,顿珠比她还失魂落魄,喃喃自语:“丈夫?她有丈夫?她结婚了?”

于小珊这才注意到他的异样,睁大眼睛回头打量他。

“不是,你这又是啥情况?”

“她从?来没提过她有丈夫——”顿珠忽然抬头,“你是不是听错了?”

“听错了?又不止我一个人,全校师生都?听见了,不信你问他们去。”于小珊翻白眼,再看看他这样子,联想起平日里他献殷勤的表现,有点?明白了,“不是,祝老师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对象,关你什么事?你在这儿上蹿下跳个啥?”

“你——”

“还是说?你……哈哈哈哈,看不出来啊顿珠,人没多大,脸倒是挺大。”

两人掐架掐惯了,终于给于小珊逮住机会阴阳怪气?,当然要狠狠奚落一番。

“你宿舍里没镜子吗?平常也不知道照照镜子再出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哈哈哈哈哈哈!”

“你——!”

没等顿珠还击,于小珊已经?大步流星跑出门。

“你上哪儿去?”

“废话?,看八卦啊!”

“你,你怎么落井下石啊——”

顿珠话?音未落,身旁的老李也窜了出来,卷帘门一拉,紧随其后。

顿珠错愕:“你又上哪去?生意不做了?”

“少做半天不会死?,走?走?走?,看八卦去!”

顿珠在原地捶胸顿足了两秒钟,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

校门口没有卫城的身影。

铁门虚掩着,门卫大叔和往常一样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见祝今夏,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指指她,指指里头,情绪激动?说?着什么。

祝今夏听不懂,推门欲进,被他着急地拦住。

“男的”,“很凶”,“打你”,“不去”……他艰难地从?自己并不熟悉的语库里搜寻关键词,试图阻拦祝今夏。

那只手黝黑粗粝,质感像磨过的砂纸,它挡在她面前?,着急地想阻止,却?又不敢真?的触碰到她。

祝今夏来这两个多月了,虽然语言不通,但进进出出都?会点?头示意。每回去小卖部买瓜子饮料,回来时也不忘分给他一份。老人家总是受宠若惊朝她道谢,接过东西前?还反复在衣服上擦手,怕她嫌他脏。

她听时序提过,老人是旺叔的同村,先天有轻微的智力?缺陷,在家窝了小半辈子,村里大人小孩都?欺负他。后来旺叔回来办学校,把他带下山来守门,一守就是大半辈子。

如今旺叔又回到山上去了,他却?还在。

他脑子简单,想不到太复杂的事,唯独记得下山那天,旺叔嘱咐他:“从?今以后你就当自己是门神,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牢牢守在这里,不能擅离职守,知道吗?”

他点?头如捣蒜,这是他人生中拥有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唯一一份,一干就是几十年。

他吃饭不去食堂,就蹲在门口吃;洗漱不去厕所,都?在狭小的门卫室里擦擦;逢有生人进出,他都?会不依不饶拉着对方,直到有老师匆匆跑来,批准进入,才肯松手。

有时候他这轴劲也叫人头疼,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有他在,师生们都?安心?。

祝今夏几乎没有看见他离开过这里。

有一回她照例从?小卖部回来,分给老人一捧瓜子,老人忽然把她叫住,叽里咕噜地拿出一只橘子,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塞她手里。

祝今夏知道他日子节俭,不忍心?要,忙推拒说?:“你吃,你吃!”

他也听不懂,歪着头想半天,才想起那两个字,连连摆手说?:“不脏,不脏!”

他把手摊给她看,又急忙指指操场那头的洗手池,示意自己洗过手了。

……

而今,祝今夏低头看着那双拦住她的手,干枯皲裂,生动?诠释了何为?大地的儿女。

老李说?了,卫城在大门口“又打又闹”,以老人的倔脾气?,估计挨了打也不知道退缩,只会硬守在门前?。

祝今夏胸口堵得慌,深呼吸,灵巧地拉过老人的手,仔细查看他有没有受伤。老人吓一大跳,不安地缩回手去,还是执着地重复着那几个词,示意她不要进去,里面有凶神恶煞的男人要找她麻烦。

祝今夏拍拍他,说?:“没事,没事的。”

黝黑的手背上有些许红痕,不知道是不是卫城留下的,好在没有更严重的伤。

祝今夏推开铁门,走?进橘红色的校园。

下午最后一节课已经?结束,孩子们在操场上打球的打球,打扫公区的打扫公区,见她回来,一窝蜂涌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没教?过的班级在周围,五年级的孩子在近处,女孩们拉住她的手,眼里俱是担忧。

“祝老师,有个凶巴巴的男人来找你,他好凶啊!”

“就下午那会儿,在大门口叫得满学校都?听见了!”

“他是谁啊?”

男孩子们挺身而出,拍拍胸脯。

“你别去!我们保护你!”

“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办公室里,体育老师走?出来,先把孩子驱散了,回头尴尬地看着她,“回来了啊,祝老师……”

祝今夏:“他人呢,走?了?”

“没。校长宿舍里呢。”火棍讪讪道,“我们说?你出去了,他偏不信,在门口闹腾半天。校长就把他带回去了……”

话?没说?完,祝今夏已经?朝教?师宿舍大步走?去。

外间是太阳落山后渐渐凉爽的风,晚霞温柔地融化?,将操场变成了橘子冻。楼道里却?没有光,乍一进去,阴冷从?四面袭来。

她机械地步上台阶,停在三楼的铁门外。

门是虚掩的,时序身为?校长,无时无刻没有人找,他便不再关门,方便大家进出。

说?是校长宿舍,其实也等同于半个办公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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