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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娘在家中时,闺名唤婕娘。最初是‘捷’字,那时候陈翁还是秀才郎,几番科举考举人,屡战屡败,妻子怀二女时,便想着有好消息,便起了捷字。

后来自然是落空了。

捷字陈翁想没有女孩家的柔美,便换了婕,这一改,次年便中了举人。之后陈家的种种便不表述了。

夏日炎炎,怀安州下的固原府县县太爷木府。

木府是一座四进的大宅子。前院正厅不多说,后院分了左右各两院,无外乎府上有两位正经夫人,早先也是平分秋色,后来慢慢的,不知何时起,早前的大夫人倒是落了几分风头,被西院的夫人给压了过去。

五六年前,东院的大夫人体弱染了一次风寒,怎么看都好不了,老爷发了话说移到东南角后的小荷塘院子中养身体,别把病气过给了太夫人和幼子。

这一住,那股‘东风’也彻底没了。

木府上下谁人不知,东院的大夫人就是个虚名,如今西院那位才是木府真的掌权管家夫人,名下有三子一女,就是府中的几房姨娘都不爱住东边,都往西边,谁乐意烧冷灶啊。

尤其是没了儿子没指望的灶。

这日清晨,东南角的荷花塘小院,一位粗使妈妈打扮的婆子拎着食盒进了院子,院子地方狭小,没什么布置,打扫的却是干净。

婆子放了食盒,进了里屋。

陈旧的床幔透过缝隙,床上的人还在梦中,只是泪痕沾湿了被角。婆子心疼上前,口中正要唤人,却听细微声,夫人在喊阿娘喊大哥。

是老夫人和大爷。

“夫人,起来了,睡得太多沉了不好。”婆子扶着人起身。

床上躺的便是陈二娘,她起来靠着后头枕头,面容苍白,形容枯槁,瘦的一把骨头,声音也是细微问:“徐妈妈何时了?”

徐妈妈报了时间。陈二娘叹了口气,说:“睡了这般久了,也不知道何时一睡就醒来不了。”

“夫人——”徐妈妈急了,想到刚见夫人睡着还想着娘家人,便改口说:“婕娘莫要说这种晦气的话,自是会好的。”

陈二娘听到婕娘二字,是恍若在梦中一般,脸上眼底也多了几分精神,说:“徐妈妈不知,我刚做梦了,梦见昭州时我还在家中……”

竟是多少有了几分女儿家的神态。可一晃即逝。

徐妈妈去端粥,一边说:“这是燕窝粥,婕娘先用几口,听妈妈一句,好好养好了身子,大娘还指望你,早前送信的顺运镖师定是会把信送回昭州。”

小荷塘这边燕窝俩字早有五六年没沾个味了,如今能用上燕窝粥,陈二娘知道,这是上次昭州来的镖师送的银钱,她看着那碗粥,摇了摇头,说:“我这身子早坏了,花那些钱作甚,都给大娘留着,让大娘别想法子买这些了。”

远在昭州的爹娘送了信件银票来,十多年未得音信,陈二娘都是不敢置信,直到看了亲笔信,看了阿娘给她缝的衣衫,抱着是痛哭了一场。

她以为自己眼泪早已流干,没想到还有泪。

徐妈妈说:“婕娘又不是不知,大娘孝顺,您先用了粥,别凉了。”

“大娘呢?”陈二娘察觉不对,往日里大娘先来她这儿的,这会都日上三竿了,人却没有。不由着急,“是不是西边找了麻烦?还是旁的?”

徐妈妈先放了粥,忙找了借口说:“夫人忘了?今日月初,正院老夫人出了佛堂,每月初都要唤府里的孩子们去团圆吃饭的。”

陈二娘略是不信,府里是有这么个规矩,可一年到头十二个月,大娘能被惦记的也不过两三回,怎么这次叫上了?

“徐妈妈你被瞒我,到底什么事?可是大娘出了事了?”陈二娘又急又忧,说得快了一连的咳嗽,捂着嘴,心肺都要咳出来。

徐妈妈先怕了,老实交代,“是、是今日盛夫人来了,西边的唤大娘过去作陪——”

陈二娘一听盛夫人,顿时顾不上咳嗽,是更急更恨了,揭了被子便要往出去,可她身子无力,要不是徐妈妈手快扶了一把,早都栽倒床下了。

时下官夫人的社交场合,尤其是家中有年轻未出嫁的女郎男郎,那都是上头女性长辈亲自到府过去帮忙相看的。盛家是隔壁府县的县令,盛夫人前来,自然是给自家孩子相看儿媳的。

按理来说,木府与盛府都是七品的官,两家的嫡亲孩子成亲算是门当户对,没什么好指摘的,可坏就坏在盛夫人的二子品行不好,且已经娶妻。

如今盛夫人来,是给大娘许诺平妻位的。

大娘已经十七,是该谈婚论嫁,从去年便开始挑,有给怀安州城的同知大人做继室,这自然不可。陈二娘一万个不答应。

说来说去,看似送了许多合适的人家,可真到头来一个都不成。这便是西边那女人的厉害之处,传出去了,说自己这半个母亲也算上心,是她这个病秧子亲母太过挑剔耽误了大娘。

正院的老夫人已经嫌她意见多了。

今年便相看上盛家。

陈二娘最初一听,觉得盛家不错,比先前那些要好了许多,可要是真的好,怎么会轮的上大娘。后来一打听,知道早已娶妻,她家大娘嫁过去是做平妻,还是后来的。

当时陈二娘气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西边的这是拿大娘婚事糟蹋作践她。

你这个前头正儿八经嫁进来的官家千金又如何?你不是瞧不上我爹商贾乡绅后进门的平妻吗?那便让你的女儿也是如此,做了平妻娘子——

“毒妇。”陈二娘恨啊,可又有什么用。

徐妈妈也是咬牙切齿骂多了,西边的要是心肠不歹毒,为何要给老爷老夫人说,让夫人移到了这处来,明知道大爷是掉进荷花池没的,还要让夫人住这里,日日看着荷花池,遭受锥心之痛。

这哪里是休身养病,这是巴不得要了夫人的命。

大娘不忍母亲替她伤心,哄了徐妈妈,让徐妈妈别说,要是盛家真要人了,她哪怕一根绳子吊死也好过嫁过去给母亲抹了黑。

母女二人在这木府中便是孤立无援,除了徐妈妈几个忠仆别没什么可信的人了,可忠仆能做何?吃喝勉强能拿了银钱打点,哪能插手府里千金婚事问题。

真真是叫天不应,只能认命了。

“夫人莫急莫伤心,还有昭州的老爷夫人在,他们没忘夫人,写了信一直惦记着夫人,要是老爷夫人知晓了,定会过来的。”徐妈妈如今只能这般安慰。

西边那毒妇家中行商,早先进门说话好听,说什么自知晚来一步,家里出身低,商贾人家,只是来伺候老爷的,不敢越了夫人规矩。可后来有了子嗣,一步步的,逼着夫人退,这一退再退,那就不成了。

尤其是老天爷不开眼,五六年前毒妇家中的侄子中了举人,在这府里腰板子更是硬了。

真是好人命不长,坏人做尽了坏事却享了名声威望。徐妈妈恨的要死。

这一句话,便是母女二人绝望中的一丝希望,一直吊着两人,可这绝望中生了希望的日子是最难熬的,容易患得患失,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昭州还未来音信,反倒是盛夫人上门了。

陈二娘能疯。

殊不知早几日,昭州的一行队伍踏入了宛南。陈家男丁不忍二娘在受苦,是半分都等不了了,孟见云便说:“我拿了帖子去宛南州,你们先去固原。”

是分头进行。

陈家男丁想的是他们接二娘回去是家务事,没准用不上顾大人同宛南知州这层关系,也是操心担忧二娘,便答应了。

姓木的畜生再混账,他们陈家人都到了,还敢如何欺辱二娘?

陈家男丁连着同行队伍十多人,到了固原直接上了木府敲门要人。这些人都是男子,门房开了门,问是何人,陈大郎面色愠怒,破口大骂,“叫姓木的出来,他是如何对我妹子的?禽兽不如的东西。”

下人听不对,这不是夫人娘家那边的舅爷,从未见过,可看外头人多势众,不由合了门丢了句等着,麻溜跑着去后头回话。

陈家男丁要才无才,皆是平庸之辈,在昭州地头上明明是知州儿子,行事说话也是踏实老实,可老实不代表没血性,平庸无才干不代表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亲人受折磨而屈了权势。

这世上大多平庸碌碌无为之人,可心头总有一丁点的热乎气。

或是亲人,或是朋友,或是旁的。

如今陈家男丁便是如此,上门讨人,以往老实的面容,如今也是带着怒气,“敲锣!让固原的百姓都听听,断断理。”

陈大郎冲着紧闭的大门啐了一口,跟着其他弟弟说道。

来之前,顾大人说了,既然是和离要人,怕是会撕破脸,木家以往对二小姐做的种种,如今陈家来人,怎么可能心平气和说话?你们肯吗?

陈家男丁言自然不肯。

对那种畜生还留有什么脸面。

是以就算是不会说话,可陈家在理,桩桩件件的说出来就成,人家地头上了,别一言不发要人到时候让人家倒打一耙,百姓虽是人微言轻没有地位能帮什么,可众口铄金,陈二小姐出嫁时风风光光,回来时,也不能落得一身污名。

是木县令畜生在先,对不起陈家二小姐这位发妻,如今陈家来人要人,那也是该的,陈二小姐和离,那也是被逼的,若是不和离,留在虎狼窝中,会步上二小姐早夭孩子那步。

……

顾大人说了几点要害,陈大郎都记在心中。如今在木府前敲锣打鼓,做的也是顺手习以为常——昭州衙门张贴告示,便是如此。

没一会,固原府县的百姓便听了响动围了上前。

陈大郎自告身份,说起来这桩血泪案。百姓们刚见这行外来人要在县令府门前闹事,还不敢驻足围观,怕被连累到,可一听这外来打头的是县令的大舅爷,其父还是五品的知州大人。

那这可比县令官大。

官大一级压了人,又是家务事,他们这些看热闹的怕甚?听听罢。

这一听下去,可不得了了,百姓们原先是瞧着‘狗咬狗一嘴毛’的热闹,官跟官之间让他们平头老百姓做什么断案官司?可一听,那个个义愤填膺的,原来不是官官相护一嘴毛的事,而是戏文里的陈世美狗东西。

他们这儿的木县令忒不是个东西了,那简直是畜生东西。

当时家中贫寒,读书考科举还是岳父陈大人帮忙的,考上了去京里调任,前前后后陈家就给这位二女婿打点塞了有两千两银子。

当日木县令跪在陈大人面前,发誓会爱护尊重发妻陈二小姐的。如今是有了平妻便不说了,刻薄磋磨,陈二小姐的孩子掉进了荷花池……

“……前前后后那么多仆人看着孩子,怎么就掉了下去人没了?”陈大郎大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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