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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君将隔离、防疫等事项一字一顿、语气沉重地讲完,歇一口气又道:

“可以的话,你立即开始安排工作,我们现在就要出发。”

“……”上面派来的人工作效率就是高。

吴社长点点头,拿过记录员的本子,将记录了林雪君这一大段话的内容读过一遍,又撕下来捏在手里,然后请林雪君稍等一下,自己转身离开去布局了。

半个多小时以后他终于赶回来,带了十几个壮汉,各个腰后别着棍子。他还专门将自己同样在场部干活的小舅子派给了林雪君:

“栓子人懂道理,脾气大,办事有魄力。

“他还是我小舅子,各个生产队忌惮他的身份也不敢胡来。

“让他跟着你,给你撑腰带队,谁要是阻止你,他带着这群人帮你解决。

“林同志,你放手去干吧。”

林雪君看一眼膀大腰圆的栓子和其他壮汉,抿了抿唇,吴社长说的‘解决’不会是打群架吧?

“你放心,我给你派的两个记录员也很能干的。”吴社长又指了指站在林雪君左右的两位高壮结实的女同志,看起来的确是很能干仗、挠人的样子。

“好。”林雪君点点头,“吴社长,记得准备足量的土霉素,我要配置针剂给轻症的牛做治疗。”

“放心吧,全公社所有生产队的土霉素都给你整一块儿。

“您先去忙,等您回来的时候,我肯定啥都给你办好。”

吴社长站得笔直,显然是做好了绝不让林雪君向上给他打小报告的决心。

“好。”林雪君点点头。

第一生产队的牛群林雪君已经做好标记了,吴社长安排人杀牛处理就行,这边可以暂时不用管。

喝一口水,五分钟后林雪君就带着一大队‘古惑仔’出发了。

栓子一边走路一边打量林雪君,坐上马车后也闷声不吭地看。

“怎么?”林雪君终于被看烦了,转头与他对视。

“我就看看城里的领导长什么样儿。”栓子被她瞪得嘿嘿一笑,终于把头撇开了。

接下来这一路可谓是腥风血雨,到地方给牛做标记后就开始杀牛。这边杀牛,那边吴社长派来驮尸体的车就到了,又是一通哭闹。心疼牲畜喊着要上吊的也有,但疫病不等人,只能是雷霆手段,不给这些人挣扎反应的机会,重症牛已经淘汰了被拉上车。

等这些想要拦一栏的人反应过来,牛棚里已经没有病入膏肓的重症牛了。

这些救不回来的牛多活一日多遭一天的罪,同时也会制造更多病菌,导致环境变得更糟糕。也给其他牛带来更多风险,只能第一时间淘汰。

事态紧迫,而且一整个公社那么多个生产队都要尽快处理好,没有时间耐心地将事情掰碎了讲解给大家、再慢慢寻求大家的谅解,只能使用雷霆手段。

重症牛淘汰拉走,林雪君则给每头轻症、中症牛做好标记、编好号——所有这些牛都要根据编号来进行疾病跟进。接下来几年时间里它们都会被圈在这片土地上隔离圈养,不得离开。

牛肺疫即便治好了,病牛身体里也会长期存在病菌。

它们自己有了抵抗力,可还是有传染性。如果跟健康牛放在一起,就会导致新的疫病传开。

鸡飞狗跳的一整天跑下来,林雪君身心俱疲,果然这种控制疫病的事不该由一个人处理。

不止她疲惫得厉害,吴社长也一瞬间像是老了一岁。

他遭遇了跪地求他不要杀牛的老乡,在第六生产队下达任务时碰到了与林雪君一队激烈对抗却没能如愿、怄了满肚子气的愤怒社员……在跟多个生产队爆发不小冲突后,靠着警队施压加上磨破嘴皮子的劝说,才终于将林雪君的其他安排逐步落实。

天黑回到场部与林雪君碰头时,他整个人像散架了一样。

在场部大办公室里,一群人或坐在地上或坐在桌边,各个精神萎靡,许久以后吴社长才抬起头看向同样灰头土脸的林雪君。

两个人对视一眼,竟都莫名地笑起来——好好的两个人,这会儿可真够狼狈的。

他们都同情对方,也都因对方的落拓形象而忍俊不禁。

这大概就是工作吧,往日哪怕再如何一团和气,真到了这种事情,也难免鸡飞狗跳。

你要杀人家的牛,人家不舍得,心里都还期望着能治呢,当然不同意。

好多村民将小牛从小养到大,看在眼里跟自个儿娃娃一样。虽说他们这些领导干部安排杀牛也是为了大家好,但别人不愿意也有别人的道理吧——大家立场不同,冲突是难免的。大家气归气,心里还是理解老乡们的艰难。

灾难面前,谁都不容易。

只是知识的推广需要时间,新知识的接纳也需要时间。慢慢全国扫盲完成,大家都能明白科学、理解很多规定的道理,他们这些人也就能得到支持和理解,工作也会变顺利吧。

“接下来怎么办?”吴社长有气无力地问。

“明天打针。”林雪君说罢又道:“今天病重无救的牛已经淘汰掉,都运到场部统一处理好了。到明天大家的情绪会平静许多,哪怕遇到仍要抵抗的,我拿着药说今天不是来杀牛的,是来给牛治病的,总归会顺利些。

“还有,吴社长,你明天组织些孩子和妇女,去后面的生产队传播一下消息,就说‘前面生产队的病牛打针后都好多了,生产队损失被降到最轻,真是太好了。’

“这样的消息一传播开,就算有人仍旧半信半疑,工作也会好做许多。”

“行。”吴社长点点头,林同志可真有办法。

抬头面对着林雪君,他心中已经完完全全是佩服了。

栓子回来后就跟他说了,林兽医非常厉害,外面无论怎么闹,只要他们这些人把其他人挡在外面,她就照旧做自己的工作,给病牛做体检、做标记。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啊!

栓子甚至还说林同志不像是刚20岁的年轻人,她像是个什么场面都见过的狠人前辈。

只有林雪君自己知道,不过是咬着牙绷住脸罢了。

大家互道再见回去休息,林雪君跟栓子道别时又忽然停住,想到对方今天带着队伍全程又是喊又是闹的,没让自己受到一点威胁惊吓,也将场面维持住了没真的打起来,便多说了一句:

“栓子同志,谢谢你啊。”

栓子驻足回头,笑道:“你别谢我,应该我们谢谢你,林同志。等疫病结束了,所有生产队的人都应该过来跟你道歉,给你磕头。”

“哈哈,哪那么夸张。”林雪君无力地摇头苦笑,“最苦的还是养殖户们,他们实实在在的辛劳付出都泡汤了。”

“可这病又不是你带来的,林同志辛辛苦苦奔波一天,虽然路上是坐马车,也够累的。还那么多人帮倒忙,我都替他们不好意思。给林同志添麻烦了。”栓子挠挠头。

“基层工作就是这样的。”林雪君不在意地摆摆手。他们前世实习的时候也遇到过医患关系紧张的情况,这世上要不同立场的人互相理解本来就不容易。

毕竟,这个世界上干活的人中混子不少,谁一生中不遇到些坑骗和恶意呢,在心中种下怀疑种子、想要保护自己的人,总要张牙舞爪竭尽所能才行。

第二天一大早林雪君起床吃过早饭后配置了大量土霉素针剂,带着几辆装满药剂桶的车,直接上路干活。

两名本地兽医被林雪君派去配置保肝、利尿、强心、祛痰、健胃、补液的中药汤剂,负责给后续打针后仍存在某些症状的病牛,对症下药地进行保养。

昨天还哭天抢地的社员,今天大部分都被派去杀虫灭鼠了。场部公安局长亲自带队督办,总算所有工作都逐渐平顺地推进了起来。

林雪君打针到第3生产队时,本地社员听说前面生产队的牛都大好了,终于陆陆续续放下了昨天的抵抗情绪。

打针到第4生产队时,一位大骨架的东北姑娘煮了一盆热水,浸透了布巾走到林雪君身后,在林雪君的几名保镖瞪视下表明自己是看林同志打针辛苦,想请林同志用热毛巾敷一下手。

此刻林雪君的右手腕和手指都有些红肿,这大半天,针头打弯了,就找锤子砸直了继续打……人早已疲惫不堪。

放下针管将手腕裹进温手巾时,酸胀稍减,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转头朝大骨架的东北姑娘露出个感激的微笑。

那姑娘见她接了自己的善意,当即高兴地转身又跑去给林雪君倒热水了。

林雪君悄悄吐出一口气,这要是在自家公社就好了,她教的那些学生都能帮她给牛打针。

也许是人累的时候就会情绪敏感,她想到家乡居然有些鼻酸。

仰头看看天,林雪君忍住情绪,休息片刻后继续后面的工作。

……

天边渐渐聚拢起晚霞时,一辆火车慢慢驶入文古镇火车站。

列车上刷拉拉走下一队二十几人,各个大包小包大箱小箱,其中几人穿着中山装,戴着军帽,气质出众。

走在最前面的人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身材瘦高,表情冷肃眼神犀利,眉心有长年皱眉而挤压出的深深纹路。

他身侧站着的人宽肩窄腰,比大多数高大的东北人还要高一些,腰间鼓鼓囊囊的似乎装有枪。他虽然穿着便服,头上却戴着个旧军帽。一张方脸上有戾气若隐若现,一看就不好惹。

他们一路走出车站都没遇到一个接站的人,凶方脸只得派人去问文古镇文古公社的方向,然后雇了6辆马车和8匹马朝文古公社场部方向赶。

路上凶方脸疑惑地问带头人:“怎么没有人来接?第二条电报上不是说会派人在车站等着吗?”

“不知道。我比较在意昨天早上的那第四条电报。”戴金属眼镜的带头人戳了戳眼镜框,不断回味那条简洁而条理清晰的电报内容。

这是因为这条电报,他们有目的性地、在箱子里装满了针对牛肺疫的各种药品和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