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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本该轻盈的空气如今像是变成了胶质,它缓慢的在这个屋子里流淌,给待在这里的人一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萧融也不知道他到底想从屈云灭这里看到什么样的反应,他的礼物可以说是一个惊喜、也可以说是一个惊吓,全看听到的人如何对待,如果这么久过去,屈云灭还是一声不吭的话,或许他应该贴心一点儿,再送给屈云灭一个台阶。

他扯起嘴角,刚要说我开玩笑的,屈云灭突然抓住了萧融捧着茶杯的手,杯子里还有一点茶水,屈云灭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萧融差点把茶水都倒在自己身上,而即使这样屈云灭也没放开他。

茶杯从萧融的手中脱落,水花在空中泼了出去,落到地上,先是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然后才是落雨一般的声音。

不过这点动静根本没人在意,萧融睁圆了眼睛,他的手腕还被屈云灭紧紧的攥着。

屈云灭不该这么用力,因为他受伤了,这样会让他的伤口粘连,可他顾不上了,他有话想要对萧融说,是他之前几番犹豫、却还是决定等回到陈留再说的话。

奔波在外不是一个好时机,萧融的情绪总是很紧张,他和屈云灭几乎日日都能找到新的分歧,所以他们经常吵架,意外也总是一个接一个的发生,让人自顾不暇。屈云灭是个急性子,但在这件事上他破天荒的耐心起来,他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需要徐徐图之,这就跟打天下差不多,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萧融的确就是他的天下。

但这都是以前的想法了,萧融送他的这个礼物实在太让他震惊了,震惊到让他产生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

好像……好像萧融对他……也有类似的情愫在里面。

所以他不想再等了,他想现在就说。

“阿融,阿融——”

屈云灭大脑一片空白,这么关键的时刻他居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而在他努力找寻言语的时候,他把萧融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没了坚硬冰冷的铠甲,只剩下柔软陈旧的布料,就像屈云灭这个人一样,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才艺和外表,但当他围绕着你的时候,你只想倚靠在他身上,好好的休息一晚。

屈云灭心脏跳动的太猛烈,隔着骨肉萧融都能感受到里面蓬勃的生命力、以及激荡又深重的情感,今日的萧融二十岁了,但年龄无法决定一个人的眼界和智慧,萧融虽然年纪小,可是跟这群基本没怎么见过世面、也没怎么和人相处过的镇北军相比,萧融懂的东西太多了。

所以,他知道的。

他知道屈云灭对自己很特殊,他知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屈云灭就已经对他施展了优待,他也知道没人会无缘无故的就对一个人好。

十几年的相处都不能让萧融积极主动的去跟自己家人吃一顿团圆饭,而仅仅半年的朝夕相对,就让屈云灭愿意为了他攻打南雍,萧融可以用他是屈云灭的大脑、他是屈云灭的军师、离了他屈云灭就要犯蠢然后死翘翘来欺骗自己,但那有什么意义么。他知道屈云灭不是为了那些理由,他单纯的就是为了自己而已。

这答案明显的过头了,有时候萧融只能庆幸这是一个蒙昧的时代,而镇北军没有染上官僚们的恶趣味,所以他们连男人可能会喜欢男人都不知道。

幸好他们不知道,这才给了萧融一点装傻的时间。

可是他不能装一辈子吧,更何况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啊,另一个人早晚会想明白,他又是那样猛烈且强硬的性格,他不会同意萧融的做法,他一定会把萧融从阴影里拽出来,让萧融和自己一起站在阳光下面,将那些好的、不好的全都呈现到眼前。……

萧融突然快速的开口:“别说。”

屈云灭一怔,他看向对面的萧融,而萧融紧紧拧着眉,语速非常快,快到根本就没有思考的时间,这代表他说的都是他的心里话:“不管你想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给出你想要的回应。”

屈云灭神情微滞,他明白了萧融的意思,于是他的脸色开始一点一点变得苍白。

而萧融已经垂下了眼,他又说道:“我有我要做的事,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只适合做臣子,其余的所有身份都不适合我。我不是一个好孙儿,也不是一个好兄长,我能让大家的生活变好,这就足够了,别再想从我这里得到别的东西,因为我给不了。我……我想过尝试,但我太忙了,我没有时间,我——”

他说这一串话只用了几秒的时间,脑子慢点的人估计都跟不上他,而听着他的话,屈云灭的神情慢慢变得错愕起来,这时候,萧融突然用力的喘气,他的思路断了,后面要说什么他想不起来了,他感到慌张,但他慌张的方式是竖起防御来,让人不能看到他破败的内心。

于是萧融一个用力,狠狠的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他偏过头,呼吸十分急促,在他这个角度看不到屈云灭,他就以为屈云灭也看不见他了,其实他的所有样子都暴露在屈云灭的目光之下。

萧融的视野变得润泽,因为他的眼里起了一层水膜,他听到旁边椅子挪动的声响,他以为屈云灭要走了,但他只听到了两下脚步声,然后,他的眼前就多了一个人。

萧融下意识的要抬头,但屈云灭已经半跪在了地上,他挺直了脊背,却还是比坐着的萧融矮十寸,这是个全新的视角,能让他看见所有萧融想要藏起来的东西,比如他紧咬的唇瓣,带有泪光的眼睛,还有掐到发红的手指。

萧融拒绝他的时候,屈云灭觉得当头一棒不过如此,而发现萧融拒绝他以后会难过成这个样子,这才让他明白了心碎是什么滋味。

屈云灭抬手,替萧融把眼角的泪珠抹掉,沉默了许久,他才道:“我不说了。”

萧融看他,而他对萧融扯了扯嘴角:“说出来是让你知道,可你早就知道了,那我又为何非得说给你听呢。阿融,没关系,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你不想要的东西,我永远都不会强加给你,就像如今这样也很好,你送了我这样好的礼物,我也要送你一样东西,自由。”

屈云灭微微咬重了最后两个字,而在他说出这两个字以后,刚刚擦过的眼泪又从萧融眼中掉了下来,就像是两颗一转而逝的珠子。

屈云灭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居然能说出这种话,他一边说,一边还有心情在心里嘲讽自己,行啊,都快成情圣了。

“……别哭。”

“我知道在我身边,一日复一日的为我殚精竭虑有多辛苦,这天下是你的心血,并非我的,所以你不愿意有任何变数。那就不要让它有,臣子也好、什么都好,不管你想成为什么身份,我都不会阻拦你,只要你的身份依然可以留在我身边,那我就愿意一辈子装聋作哑,什么都不说。”

萧融松开了自己的手指,他望着与他近在咫尺的屈云灭,再张口时,他用鼻音问屈云灭:“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倒霉。”

喜欢上他这样的怪人。

屈云灭笑了一下:“不,我觉得自己运道好极了。”

说到这,他把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用两只手捧着萧融的脸,把萧融弄得都有些不舒服了,他才认认真真的对他说:“与君相识,三生有幸。”

纱布硌得萧融忍不住的皱眉,听着屈云灭文绉绉的说出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萧融突然笑了一声。

他一笑,屈云灭也笑,两人就这么面对面仿佛两位智障人士一般的笑了半晌,然后萧融才扒拉开屈云灭捧着自己的手。

他站起来,垂眸嘟囔:“我该去睡了。”

屈云灭也从善如流的站起身,他转身要走,萧融却叫住他:“你……要不要留下?”*

吹灭灯芯,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谁也没有闭上眼睛的意思。

屋子里静悄悄的,漆黑一片,萧融想着今晚屈云灭的话,又想着未来的种种,这些东西乱糟糟的待在他脑子里,根本抽不出一根丝线来。

就这样安静的看了一会儿床幔,然后萧融蓦地张口。

他好像知道屈云灭没睡,所以才叫他叫的这么有恃无恐:“屈云灭,你还没祝我生辰快乐。”

屈云灭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紧跟着开口:“祝阿融常见三春景,又遇七星平,也祝阿融能早日得偿所愿,快活人生。”

萧融安静的听着,然后闭上了眼睛。

屈云灭以为他睡了,但其实他是在许愿。

而他的愿望并非是他自己的,他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神明祈祷,希望最后得偿所愿的人不是他,而是屈云灭。…………

第二天,镇北军踏上归途。

雪路不好走,但好在他们带足了补给,而且大家出来的时间真的是太长了,每人都归心似箭,哪怕满目白色也阻止不了他们的脚步。

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真得赶快回去,不然的话,今年谁也别想回家过年了。……

十月结束,十一月初五这天,屈云灭他们终于回到了陈留。

这一路的艰辛就不必再提了,进城以后,好些人都觉得自己不像是回家了,而是难民终于接到了主城的收容。

陈留这边情况还好,到现在为止只下过一场雪,宋铄安排人把主城清理干净,如今城中道路还是干爽的。

这既方便了居民,也方便了凯旋的军队,一入城,大家就受到了陈留百姓无比热烈的欢迎。

张别知在城外迎接他们,萧融隔着老远就看到那边有个人挥舞手臂,又蹦又跳,胳膊腿大开大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那边跳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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