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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行宫“清修”,原想着可以歌舞升平,谁想到,明先雪却不许皇帝饮宴取乐,只说国丧期间不许娱乐,又说皇帝去行宫既然是为了清修,更不能胡作非为。

故而,皇帝在行宫里待着也是乏味,便时常带着护卫微服偷溜出行宫,到京郊密林纵马骑射。

行宫侍卫虽然陪着皇帝出去打猎,但也不敢瞒着明先雪。

明先雪听闻后,却道无妨,只说让可信的侍卫跟着便是。

内务大臣答道:“陛下每次都带着近卫长展辰,此子武功高强,为人忠诚,再无不妥的了。”

这一日,阳光明媚,皇帝又与侍卫们一同策马出游。

一行人驰骋在林间小道上,马蹄声声回荡,惊起一群飞鸟,冲破林间天然寂静。

皇帝翻身下马,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笑道:“还是这出宫的日子让人舒坦啊。”

他们在河边安营,侍卫们便是一通忙活。

皇帝招呼近卫长展辰和他一并散步。

二人漫步在林间小道上,周围是茂密的树木,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斑驳的光影。

皇帝随口说:“国师开的安神方子可好用?你最近的睡眠可好些了?”

得到皇帝突然的关心,展辰心里并无波澜。

他知道,皇帝关心自己,关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健康,而是不满自己最近时常精神恍惚,耽误事儿。

尽管如此,展辰面上仍条件反射地表示感激,拱手道:“感谢皇上关心,国师的方子确有奇效,微臣的睡眠已经有所改善。”

皇帝也不多说什么了,只笑笑。

皇帝记得展辰刚入宫时,还是一个开朗少年,如今却成了一个略带沉郁气质的青年——这一切原因,皇帝也很清楚。

原因是皇帝本人。

想当初,展辰初入宫闱,意气风发,精神抖擞。虽然出身卑微,但他凭借入伍当兵的出色表现赢得了赏识,几经辗转后成为御前侍卫。那时的他,灿烂耀眼,仿佛阳光都偏爱地照耀在他的脸庞上。

皇帝么,最讨厌就是这样阳光健朗的男人了。

于是,在得知展辰与一名宫女有私情后,皇帝选择了沉默与纵容。

待展辰与那宫女两情相好、如胶似漆的时候,皇帝便召幸那位宫女,又在当晚命令展辰亲手将她斩杀。

在那之后,展辰眼中的光就消失了。

皇帝看着失去光彩的展辰,默想:……嗯,这样的他果然比较顺眼了。

展辰一开始还是有悲愤有伤感有痛苦的,但每次皇帝要处死美人,都交给展辰来办。

渐渐的,展辰变得麻木,眼里一点儿碍眼的情绪都没有了。

他成为了皇帝最信任的近卫。

皇帝并不怀疑展辰的忠诚。

按照皇帝的想法,忠诚是建立在压迫之上的。

他相信,逼迫展辰完成一件件痛苦的事情,不但不会摧毁展辰的忠诚,反而会让展辰心中充满对自己无穷的畏惧。

无条件的服从就是这么建立的——起码,他对太后的服从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生母被害,甚至在逼迫之下亲口作证,指证生母是被他人所害……一桩一件,都是违心之举。

然而,正是违心之举,在他心中对太后这位养母筑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敬畏之墙。

皇帝效仿着太后的法子,如此训练自己的近卫,似乎也是无可厚非的,效果也非常拔群。

他的近卫对他都异常畏惧——这份畏惧塑造了钢铁一样的忠诚。

而且,在这样对待近卫之后,皇帝的心得到一种扭曲的满足感。

仿佛他已经不再是软弱的稚子,而是能够掌控一切的君王了。

皇帝把目光投向展辰:“这宫外的日子还是比从前在宫里逍遥些,只差没有美人相伴了。”

展辰微微低头,没有搭话。

皇帝却自顾自说道:“这附近有田舍农村吧?不若就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长得端正的,不拘男女,只拉来取乐!”

展辰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劝道:“不过是些山村粗人,哪里值得皇帝留心?”

皇帝想想,便道:“也是。”

却偏在此时,一群身着粗布衣衫的流民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这些流民面容憔悴,步履蹒跚,显然已经历了长时间的颠沛流离。

皇帝却没见过这等人,好奇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这些流民看到身穿锦衣的皇帝,见他身边还跟着衣着不凡的随从,虽然不清楚他的确切身份,但也能猜测到他出身显贵,心中既有些惧怕,又隐隐生出嫉妒。

众人相视无言,稍显犹豫,一时无人回答他的提问。

这时,一个高大的男子——似乎是他们的领头人——走上前来说:“我们是从北洲来的灾民。听闻摄政王仁慈宽厚,在京城设立了栖流所来收容我们这些灾民,所以我们便来投奔。”

皇帝听后满脸疑惑:“栖流所?”

见这位锦衣少爷似乎对此一无所知,那名高大的流民继续解释道:“栖流所就是摄政王为了安置我们这些因天灾人祸而流离失所的人设立的地方。在那里,我们至少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是这样啊……”皇帝不太在意地应声。

旁边一个男人也插口说道:“之前皇帝都不许流民进京,幸好有摄政王仁义!”

皇帝听了这话,心里立即不高兴了。

不许流民进京是皇帝和太后定下的规矩。

这规矩也无他,是平常皇帝喜欢在京师微服走动,看到那些臭烘烘的流民觉得心烦,便让撵出去。

太后也同意:“天子脚下,若是让灾民随意涌入,恐怕会滋生鸡鸣狗盗之事!”

皇帝听到那男子的话,眉头紧锁,不悦之情显而易见,便也把当初太后的意见搬上台面:“京城乃是国家之心脏,治安稳定至关重要。流民涌入,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奸恶之徒混入其中,滋生事端。”

皇帝的话音刚落,那些流民们瞬间激动起来,神情变得不淡定。

那个高大的流民忍不住说道:“你的意思,就是我们这些灾民进京都是偷鸡摸狗、滋生事端的人?偏你们京城少爷最高贵,不许我们贱步临贵地,我们去了都是要做贼的?”

皇帝虽然在太后和明先雪面前唯唯诺诺,但在其他人面前向来都是唯我独尊的。察觉到流民的愤怒,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不悦,斥责道:“你们这些乡巴佬懂什么?京城是国家的中心,岂容儿戏!流民这样大量涌入,万一有坏人混进来怎么办?你们以为京城是什么地方,可以随便让粗人胡乱搅和?”

他瞪了那高大的男子一眼,继续粗暴地说道:“别以为你们受了点灾就能来这里捣乱,京城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流民们听到皇帝如此粗暴的言语,愤怒之情瞬间被点燃。

他们原本就因灾难而生活困苦,此刻又遭到如此羞辱,心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你大爷的!”不知是谁第一声暴喝,犹如点燃了一根导火索,流民们纷纷涌上前来,想要撕扯皇帝。

展辰反应迅速,立刻挡在皇帝身前,猛然拔剑出鞘,剑光如寒霜般闪烁,迅速刺向跑得最近的那一个男子。

然而,就在手中剑即将触及目标之际,展辰眼前忽然一阵模糊,忽的看到了无头的宫女站在他面前。

虽然这身影无头无脸,展辰却立即认出了,这是他曾经最爱的少女。

展辰的动作突然停滞,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他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他站在宫门前侍立,一个如花似玉的宫女,手捧着山茶花,笑容满面地走进宫门。

她那娇俏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那笑容曾在他青涩的少年心田中,如山茶花般绽放。

就在那个春光明媚的午后,皇帝突然宣布要那名宫女侍寝。

展辰愣愣地站在寝宫门外,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他听着夜风吹过宫墙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是哀伤的叹息。

不久,寝宫内传来皇帝的暴喝声,紧接着是宫女的哭泣和求饶。

展辰的心被紧紧揪住,他想要冲进去,却又畏惧皇权的威严。

最后,皇帝的声音冷酷而残忍地穿过厚重的宫门:“展辰,把她杀了。”

——把她杀了。

展辰忘了自己是怎么做的。

他只记得,当时自己知道,如果这把刀不砍在少女的脖子上,掉的便是自己的脑袋。

展辰把心一横,一刀了断了那个少女的性命。

鲜血溅满雪白的山茶,凋零一地。

展辰手持血刀,心神麻木地站在宫门口。

从那一刻起,他从一个鲜活的少年,变成了一座无生命的雕塑,漠然注视着这个世界。

从那一晚之后,展辰便这样如砍瓜切菜一般割了一个又一个脆弱又美丽的头颅。

渐渐的,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事了。

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美丽的人,委顿在地,展辰从犹豫、恐惧、怨恨最终变得毫无感情。

在暴动的流民面前,展辰如坠梦境般站在原地,心神似乎仍被过去的回忆紧紧缠绕。

皇帝的惊慌失措的嚷嚷声撕破了他的沉思:“护驾!”皇帝瑟缩在展辰的背后,声音中透露出不耐烦与难以掩饰的恐惧,“快,杀了这些无法无天的刁民!”

展辰恍惚地抬起头,然而,他眼前所见却令他毛骨悚然——一排排无头的躯体笔直地站立着,虽然失去了头颅和面容,只剩下身躯,但展辰却以一种离奇的方式认出了他们。

那些,都是他曾经亲手斩下头颅的美人们。

这一刻,如有潮水般涌上心头,冲击得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展辰立在原地,心灵深受煎熬。

近来他就时常梦魇,见到冤魂索命,得了莲华殿的安神香,才暂且偷得几夜好眠。如今青天白日的却骤见鬼影,展辰心神大震,如泥塑木雕般僵立,完全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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