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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兵点起火把,照亮牢室,火光打在李玄贞身上,照亮他憔悴的面容。

朱绿芸扑到牢室前,泪如雨下。

李玄贞抬起头,看到阔别已久的朱绿芸,心里百味杂陈。

两人对视了许久。

朱绿芸当初负气离开中原,打定主意一辈子都不回去了,但是再见到李玄贞,那些让她决绝离开的怒火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他对她的好。

她泣不成声:“长生哥哥,你怎么流落到斡鲁朵了?我姑母怎么抓住你的?”

李玄贞叹了口气。

说起来话长。

……

几个月前。

李玄贞、李仲虔和亲兵不舍昼夜,赶到伊州,还没来得及探听消息,就被义庆长公主的人关了起来。

原来,义庆长公主担心被断事官猜忌,打定主意让朱绿芸和中原割断全部联系,将朱绿芸身边的亲兵全都打发走了,此前李玄贞安插在朱绿芸身边的耳目也在其中。

两边消息断绝,耳目来不及示警,李玄贞一行人抵达伊州,等于是羊落虎群。

亲兵见面就喝问:“你们是谁?是不是魏国太子派来的?”

为避免暴露身份,李玄贞果断杀死先前带他们进入北戎的细作。细作原先是长公主的人,他一死,长公主的亲兵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当时朱绿芸又被送去王庭了,没人认出他们,只能关押他们。

那时伊州局势动荡,长公主的亲兵看管不严,李玄贞、李仲虔几人杀了亲兵,逃出伊州。

由于细作已死,他们只会一点粗浅的胡语,语言不通,又有追兵在后,死伤了几个人,没时间慢慢打听消息,二人商量过后,决定直奔海都阿陵的领地,李瑶英肯定在他的营地里,他们可以先潜入其中,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几日后,几人找到海都阿陵的领地,刚刚换上牧民的衣裳准备混进去,天边传来雷鸣般轰响,一队军容齐整的骑兵突然杀了过来,摆开阵型,将营地包围。

号角呜呜吹响,为首的将官朗声道:“我等奉大王子之命接管海都阿陵的领地,所有人放下武器,不得抵抗,否则,格杀勿论!”

说完,数十个弓箭手策马飞驰而出,在马背上弯弓搭箭,万箭齐发,把营地里十几个准备骑马冲出重围的北戎人射成了刺猬一般。

李玄贞、李仲虔对望一眼,意识到他们很可能卷入了北戎几位王子的纷争当中。

海都阿陵的部下不愿束手就擒,哇哇大嚷,很快集结人马开始反击,和大王子的人展开搏斗,双方立即厮杀,整个营地都在颤动。

李玄贞和李仲虔心急如焚,趁乱进入营地,寻找李瑶英,一无所获。

眼看战斗快要结束,海都阿陵的营地即将失守,两人当机立断,带着亲兵提刀砍杀北戎士兵,救下海都阿陵的一个汉人部下,带着他冲出重围。

“文昭公主在哪里?”

李仲虔一刀划破汉人部下的胳膊,问。

汉人部下吓得面如土色:“文昭公主?是那位王子从叶鲁部抢来的魏国公主吗?”

李玄贞面色阴冷:“没错,就是她,海都阿陵把她关押在哪里?”

汉人部下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文昭公主被关在哪里!她和叶鲁部的俘虏关在一起!王子很喜欢她,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我可以带你们去找文昭公主,只求两位好汉饶我一命!”

大王子夺走海都阿陵的领地后,开始大肆捕杀海都阿陵的部众,两人担心李瑶英被波及,来不及再试探,只能先相信那个汉人部下。

他们一边躲避大王子的抓捕,一边赶路。

期间,李玄贞盘问汉人部下,发现他对李瑶英怎么流落到叶鲁部、怎么被海都阿陵抓走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而且胆小如鼠,十分怕死,应该没胆量撒谎,渐渐放下戒心。

三天后,来到另一处营地。

汉人部下告诉李玄贞,海都阿陵去了高昌,不在营地,大王子、二王子、小王子和海都阿陵明争暗斗,海都阿陵很可能死在高昌,现在他的部下都提心吊胆,生怕被牵连,防守松懈。

李玄贞留了个心眼,没有贸然闯进去,先在外围侦查。

汉人部下不停催促他们,道:“文昭公主就在这里,我上个月亲眼看到公主牵着她那匹心爱的乌孙马在河边饮水。”

说着,又指着一个在营地外捡羊粪的胡女道,“那位就是文昭公主的侍女。”

李玄贞、李仲虔救人心切,听汉人部下提起乌孙马,心里信了五分,李玄贞认出那个胡女确实像是李瑶英和亲时身边的侍女,更是激动得双目发红。

等进入营地以后,李玄贞冷静下来,突然觉得有些蹊跷:大雪冰封,河水还未解冻,怎么牵马在河边饮水?

刚想出声提醒李仲虔,嗖嗖几声锐响,冷箭呼啸而至,几十个北戎士兵从雪堆后面飞扑而出,围了上来。

对方显然埋伏已久,发冷箭的人是弓箭手,箭势汹涌,根本没法避开,李仲虔和李玄贞都中了箭,亲兵一刀砍断那个想要抽身逃走的汉人部下的胳膊,护着两人退出营地。

兄弟俩身受重伤,剩下几个亲兵寡不敌众,且战且退,最后还是力竭被俘。

汉人部下没了一条胳膊,疼得满脸是汗,狞笑:“阿陵王子说过,来救文昭公主的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拿下!你们几个非富即贵,看你们的年龄和身手,你们当中一定有一个是文昭公主的亲兄长李仲虔。抓到李仲虔,就等于抓到文昭公主!等王子回来,大功一件!”

李玄贞睚眦欲裂,从汉人部下的话里听出了李瑶英真正的下落:李瑶英不在这里!海都阿陵设下陷阱,想要以李仲虔来威胁李瑶英!

汉人部下把几人扔进羊圈关了起来。

李仲虔之前受伤,还没好全,箭伤又引发旧伤,伤势沉重,李玄贞束手无策。

不一会儿,草草包扎了伤口的汉人部下带着胡女来到羊圈,指着李玄贞几人,问:“你看看,有没有认识的?哪个是李仲虔?”

李玄贞心头沉重,他去叶鲁部的时候,见过这个叫塔丽的胡女。

不想,塔丽眯着眼睛,一个接一个仔细端详他们,怯怯地道:“奴都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汉人部下冷笑着离开。

李玄贞以为塔丽不记得他了,可塔丽却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大有深意。

他不动声色。

夜里,塔丽给几人送饭,看着凤目浓眉的李仲虔,道:“公子一定是文昭公主的亲兄长,我在长安的时候,常听王府的人提起您,公主说过,不管她流落到哪里,公子一定会来救她……”

说到这里,她皱眉看一眼李玄贞,像是很纳闷他这个送公主出嫁的人怎么也在这里。

李玄贞不语。

李仲虔汗水淋漓,不顾疼痛,挣扎着坐起身:“你认识明月奴?她在哪儿?!”

塔丽小声说:“公子,您别担心,文昭公主现在很安全,她在王庭,受佛子庇护。”

李玄贞猛地抬起头,瞳孔收缩。

李瑶英在王庭?

她怎么会认识那个他想与之结盟的僧人君主?

不等他细问,塔丽警惕地看一眼左右,压低声音道:“公子,阿陵王子对公主势在必得,佛子昭告各国,说公主是他的摩登伽女,阿陵王子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断事官给他出了主意,教他派人封锁消息,引诱公主的亲人来救她。王子知道公主唯一在意的人就是公子,布置了天罗地网,只等公子上钩。”

李仲虔昏昏沉沉,听到她说李瑶英现在很安全,其他的一句都没听进去。

李玄贞听得冷汗涔涔,心有余悸。

他问:“海都阿陵现在在哪里?”

他们必须在海都阿陵回来之前逃出去。

塔丽摇摇头:“没人知道阿陵王子在哪里,现在局势很混乱。公子,你们得尽快逃出去,王子一定会拿你们威胁文昭公主。王子的部下曾经随他去汉地,肯定有人认得你们,等他们找到能认出公子的人,你们就逃不掉了。”

说完,她匆匆离开。

李玄贞靠在墙上,看着重伤的李仲虔,闭了闭眼睛,吩咐自己的亲兵。

“海都阿陵深不可测,我们得想办法尽快离开此地,我会寻找时机制造混乱,你们趁乱带着李仲虔逃出去,去王庭。”

亲兵忐忑不安,问:“那殿下您呢?”

李玄贞拔出胳膊上的铁箭,闷哼一声,面不改色,凝望羊圈外的夜色。

“李仲虔要是死在这里……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李瑶英说过,为了李仲虔,可以和他同归于尽。

那时,李玄贞只当李瑶英说的是气话。

他心里只有仇恨,没有把她的话当真,他下意识里觉得,等李仲虔死了,她无依无靠,终究会认清现实……

然后呢?

后面的事情其实他根本没有认真思虑过。

母亲临终前的遗言有千钧重,一直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他想着要尽快除掉李仲虔,却不愿去思考李仲虔死了以后该怎么处置她。

杀了她?

折磨她?

还是关着她,强迫她低头?

李玄贞不愿去想,仿佛只要谢贵妃和李仲虔死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似的。

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会对她心软,是在襄州的时候。

那晚,魏军打了胜仗,庆功宴上,一身僮仆装扮的李瑶英出现在李仲虔身边,乖乖地跪坐,手里给哥哥斟酒夹菜,一双修长的眼睛却左顾右盼,兴致勃勃地看热闹。

其他人不知就里,李玄贞一眼就认出她,心中冷笑。

她不喜欢束缚,在赤壁的时候就经常打扮成富家小郎君去渡口玩耍,不愧是李仲虔的妹妹,果然爱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