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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马上要帮忙,站旁边说:“报警吧,警察会管的。”

“来不及了。”

孙锡把人拉出雪堆后,让他平躺在地上,摘下厚重的雷锋帽,又把棉衣扣子解开几颗,使劲向下拉毛衣领子,漏出通红的脖子和胸口,然后探了探鼻息和脖子上的动脉。

余九琪见那人眼睛半闭半睁,嘴唇张开,却看不见呼吸的动静,忙问:“他怎么了?”

“休克了。”

孙锡站起来四周看了看,突然抬腿两个大步腾空翻过木栅栏,从冬荒的菜地里找到一个闲置的两个轱辘的农用手推车,简单清理了一下上面的积雪和杂物,拉着走过来。

余九琪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左右看了下,找到一个木栅栏的小门,赶紧去打开。孙锡从那门里把推车拉了出来,拉到中年醉鬼旁边,弯腰去抬人。

“我帮你吧!”余九琪站在那人的脚前。

孙锡只抬眸看了她一眼,说:“我喊一二三,咱们一起用力,要保证他身体是平的。”

“好。”

余九琪两手握住那人的脚脖,孙锡两手放在他的腋下,雾越来越重了,他们隔着大雪前的叠叠雾霾,弯着腰看着彼此,眼神定定,藏着笃定的信任。

“一,二,三!”

两人咬着牙,同时使出最大力,将人稳稳抬起,又轻轻放在手推车上。可推车太滑,人又太重,他慢慢向下滑去,余九琪眼疾手快握住推车尾部,举起来,把人控制在平面。孙锡立刻将车头的拉杆按住,向下按,给后面的余九琪省了些力气。

然后他们才又看向彼此,带着那股莫名而来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孙锡说:“我知道前面有个社区医院,医院里有急诊,但是隔两个红灯才能到,不算近。”

余九琪没废话:“你在前面走,我跟着你,在后面抬着。”

孙锡也没废话:“你不用抬那么高,那样费劲,我会往下压,把力气给我。”

“我挺有劲的。”

“要是觉得没劲了你喊我。”

“知道了,走吧。快下雪了。”

孙锡转回身,骨节鲜明的手用力拉着拉杆,再微微低着头,稳步向前走,当他觉得手上力气轻了时,在保证两个轱辘平衡的同时,狠狠下压。

余九琪抬着推车尾部两个抓手,小心翼翼跟着他的步伐,盯着车上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的醉鬼,手上没觉得多沉,心底却有种奇特的充盈感。

她略略向前看了下,见他佝偻着背,因为用力肩胛骨耸起,显得宽大的羽绒服更加空空荡荡。

他微微侧头看一下路,余九琪瞥到了他脸颊上那沁着鲜血的创可贴,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看倦了他的伤。

他们来的很巧,社区医院门口就有一个值班医生和护士,看到门外一对少年少女拉着一个不省人事的中年人,那位慈眉善目的女医生放下手中保温杯,推门出来。

“咋地啦这是?”她大声问。

“他喝多了,休克了。”孙锡答。

“这你们俩谁的爹啊?”

“都不是,他倒路上了,我们遇到的。”孙锡答。

女医生吃惊地看了看孙锡,又看了看余九琪。余九琪在碰触到她的目光时,突然把脸埋下去,下巴扎在高领毛衣里。

女医生又把目光放在那醉鬼身上,简单查看了下,夸他们处理的挺好,送来的也及时,看生命体征问题不算大,但得赶紧输液,整不好还得洗胃,快点先把人弄进去,我张罗个抢救室出来。

这次没用余九琪,医院里又跑出来一个男人,跟孙锡一起把人抬进去。她本来转头就要走的,可那醉鬼的雷锋帽忘在推车上了,鞋也掉了一只,余九琪捡起帽子和鞋也跟了进去。

把东西搁在前台后,她低头刚准备走,却被匆匆跑过来的女医生叫住。

“哎,你们俩,那俩孩子,你们把姓名学校联系方式都留一下,没别的,别害怕啊,就是这好人好事我得通知你们学校家长啊!得给你记功奖励啊!整不好还能升学加分呢!完了等病人醒了也得让他谢谢你们啊!专门去学校给你俩送锦旗!大合影!裱起来!”

每一个字都让余九琪窒息!每一个字!

“不用了。”孙锡看了眼余九琪,说。

余九琪瞟了眼他,没说话。

“不行不行!”女医生指了指前台护士,“你赶紧给他们倒杯茶水,登记一下!”

那护士从前台转出来,笑呵呵要把两人迎到里面休息室,余九琪一阵紧张,不知所措,这时孙锡挪了两步到她身边,紧挨着她。

突然的,他牵起她的手。

余九琪惊促转头,抬眸看他。

“跑。”他几乎没发出声音。

她却懂了,点头。

然后孙锡紧紧握住余九琪的手,拉着她灵活绕过门口的护士,大步跑出社区医院,随便选了个方向,一头扎进大雪前的夜幕里。

身后有喊叫声,其实并不迫切,也没有人追上来,可他们还是疯狂向前跑,像是要拼命逃离什么,也像是要努力奔向什么。

他拉着她,没有回过头,手却越来越紧,也越来越热。

余九琪很不理解,明明都是在深冬寒夜里奔波了那么久,为什么他的手热得发烫,自己却指尖冰凉。

最后他们停在一个公交站旁,喘着气,他依旧拉着她的手,他们对视了一眼,也不知想起什么来,两个人忽然一起笑了,大笑起来。

余九琪第一次见到孙锡脸上那样的笑容,敞开的放肆的本能的笑容,看着看着,就突然愣住了,曲曲手指。

孙锡手心一阵冰凉的触感,看到她诧异地看着自己,才反应过来还在牵着她,赶快松开。

可公交站的路灯下,大雪即将来临的深夜里,余九琪却还在看他。

“怎么了?”他蹙眉,突然变得敏感。

“你的笑……”

“我笑怎么了?”

余九琪脑子里一瞬间筹措出许多形容词来,可她都说不出口,辗转尴尬半天,直到她等的末班公交开了过来,在他敏感又严肃的目光中,在最后时刻,她才随意找了个解释。

她说:“你笑起来,跟他不像。”

公交门打开,她转身上去。

恍如雷击的感觉让他愣怔片刻,然后用尽全力去抵抗掉,很短时间内,做了个决定,他大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

正在上公交的余九琪回头。

孙锡死死按着她:“去吗?”

“去哪?”

“跨年。”

“看烟花吗?”

“对。”年少的孙锡眼神狼一般炽热,再次发出那个坚定的,赤诚的,也开始改变他们人生的邀请。

“跨年那天,我在小广场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