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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笑却再次醒来,是被风叫醒的。

风把窗子吹得摇晃作响,雨丝直直打进来,顺着这开口送进来的凉意爬到人身上,林笑却浑浑噩噩挣扎在梦里,清醒浓一分倦意不肯松手,拉扯了大半晌清醒占了上风,林笑却睁开了双眼。

他脑子钝钝的,梦境残留的余韵。坐起来让凉爽的风吹吹脸庞,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这时候能有阵灌满了凉意的风吹到身上,就像泉水流过他一样,舒服得人不想说话。

他记不得做什么梦了,想必不是好的,连回想都丝丝的疼。一枚细针在身体里穿针引线四处游走,把五脏六腑乱糟糟缝合在一起,外面看着还是好的,内里血脓发肿坏掉了。

林笑却喜欢这阵凉风,恨不得风更大一些,把窗边的雨吹到他身上来,湿漉漉满身。

透明的雨,不会是血的颜色。

楚雪悯端着药碗走进来时,将吹开的窗户关好,密不透风里,林笑却想起那个梦了。

无泪可流,他怔怔的、呆呆的、僵木在那里,像被人活生生塑进泥塑里。

喂药的时候,林笑却并不反抗,也没有大吵大闹。

饮下一碗穿肠毒药或是治病良药,出自楚雪悯,都无甚区别。

一样能钻透他的心,渗进他的骨血,凝成一把把钩子钩住浑身的骨骼,叫他在祭日来临前还能维持个人样。

“我杀了谢萦怀,”楚雪悯道,“一剑穿心,死得很快,痛苦的时间很短。”

“但太快了,”楚雪悯搁下药碗,“没有留下遗言。”

林笑却记得,记得很清楚,是用孤绝剑杀的。药太苦,苦得人被迫地清醒,不得不回想起来。

孤绝剑啊

也是林笑却的坟冢。

楚雪悯静静地看着他,期待他说出一言半语来,诅咒咒骂歇斯底里痛苦尖叫都好,不要沉默,痴痴愣愣。

楚雪悯注定失望了。

这个世界死了一个人,风雨依旧,楚雪悯走后,林笑却默默走进雨中,雨不来就他,他自己踏进来。

雨中的他和别的植物没什么不同,一样在风雨里淋淋漓漓。

漫天的绿意泼洒,春流到夏,风雨大作草叶颤响,为何这风不再狂烈些,吹不倒站立的人,这雨也怀着春夏的柔情,不肯淹没了他。

风仍是风,雨仍是雨,植物仍是植物,他也只是他。

十日后便是祭日,要把他这祭品血祭孤绝剑,谢萦怀死得毫无价值,哥哥死得多么轻易啊。

本是他一个人的祸事,牵连到谢萦怀身上,如今一把剑要杀掉三个人,如果赵弃恶算个人的话。

他除了提前成为死人,还能做什么。

报仇吗?如何报仇,报仇了山阴又该如何。

从头到尾,竟只有死路一条。

林笑却伫立雨中时,楚雪悯远远地看着。

他看着怯玉伮浑身湿透,乌幽幽的发和衣衫湿在一起,眼眸和眼泪湿在一起,楚雪悯不能够靠近。

靠得近了,雨会成霜,林笑却会固执地留住泪水,不肯滴落。

明明最是弱势,偏偏在他面前……视他作仇人,也好。

楚雪悯诞生在一个秘境,秘境里的活物只有他一个。

这秘境灵力丰富得成液体流淌,百岁光阴一晃而过,楚雪悯成山鬼那日,秘境破碎灵液尽入楚雪悯身,同时他预见了命运。

上天在秘境造他,又叫他预见命运,仿佛造他来改变山阴一族的境地。

楚雪悯在修真界横空出世,一面世便少有敌手。

即使这命运几般波折,但终究要走到了底,他该毫无迟疑地走下去。

可楚雪悯突然想起九尾狐临终的话。

一直用术法监控事态的楚雪悯,即使位处远地,仍旧听到了。

天道……赵弃恶终究一败涂地,林笑却,你得代替他……

九尾狐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来,是疯了,还是感应到了什么。

楚雪悯望着雨中的林笑却,向前一步,脚下霎时生出霜花,他顿了下,没有继续。

楚雪悯转身离去,今夜适宜占卜,不问天祈问山神。

已逝的神灵啊,请用您遗留的气韵警示您的子弟,告诉我,山阴一族的前路是否即将改变。

告诫我,到底忽视了什么。

取用我的血,剜去我的肉,请您降下神赐,指示我的归途。

楚雪悯脸色苍白,血液流失,可占卜没有结果。

一片灰茫,这灰茫的雾如同他预见命运那一刻。

秘境破碎,进阶山鬼,于一片灰蒙的雾气中,预见命运。

命运?

楚雪悯静坐原地,久久失神。

十日很快就要过去。

期间林笑却问楚雪悯,谢萦怀的尸身在何处。楚雪悯说是摔下山崖了。

“他濒死之际,想爬到你身边来,孤绝剑的剑风拂过他,也就摔了下去。”

“粉身碎骨,无法捡拾,避免野兽误食,将之挫骨扬灰。”

林笑却听了,未对这说法表现出相应的情感来。

楚雪悯问:“你不恨我、不怨我、不吵闹,不想为谢萦怀报仇吗?”

林笑却看着他,双眼是泥塑木偶的眼,毫无情绪。

莫名的酸涩爬上楚雪悯空洞的心腔,他扭过脸,近乎较劲儿,林笑却仍然静静望着他,却将他拒之门外了。

楚雪悯离失魂落魄的程度太远,摒弃多余的情绪,也跟林笑却一般成了个死物。

他站起来低声道:“只剩最后一日,若有遗言,提前告知或书写。我走了。”

楚雪悯说着走了,其实是远远地偷偷地望着。

他望见林笑却痴滞许久,走出门外,寻一捧泥土捏出个泥人来。

挖个小坑,摸摸泥人,放进浅坑里用土埋起来。

过家家似的坟墓。

楚雪悯的心脏在赵弃恶那,不忍之心也早抛给了谢萦怀。

他不该有波澜,只是一抔黄土一座小坟,连血腥都未见半分,不该生出多余的情怨。

怯玉伮的头发越发长了,没有人给他打理,幽幽地淌下,乌色的泉,彼岸之下。

苍白的脸,手指捏一朵残花放在小坟包上,不会有蝴蝶飞来。

可等到夜晚的时候,出现许多的萤火虫,围绕着怯玉伮,围绕着那座小小的坟墓。

·

点亮孔明灯的那一天,漫天繁星,四周萤火,哥哥想要的不能两全。

他问他,将来要不要到世界尽头去看看。

他却说:“怯玉伮走到哪,哥哥就跟到哪。”

怯玉伮如今尚在人间,谢萦怀早一步去了地府,哥哥跟不上怯玉伮的脚步了。

两全?

两全……林笑却主动走下天平的一端……

全了他一人,还是全一族,很容易就能做出的决定啊,哥哥应当早早地将他抛下。

而不是白白葬送了性命。

他以前有一点怨谢萦怀,不站在他这一边,可等到谢萦怀站他这边了,他好后悔好后悔啊……

“哥哥,”林笑却望着小小的坟包,“如果我从一开始就认命,是不是就不会枉送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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