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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可以活好多好多年,活到旧的湖枯竭,新的山崛起,活到一个文明从萌芽到盛放……”

“活到清闲山的花开遍千百年。”林笑却跪在墓前,“可是,一个人生来,怎么可以是祭品呢?”

这个世界错了,付出代价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反抗的人。

山林中蓦然莹润起星星点点的白光,惊动远处旁观的楚雪悯。

山神的遗蕴应和而来,环绕着萤火里的怯玉伮。

楚雪悯入了幻象,在那灰蒙蒙的命运之雾中,藏着一张看不清的面具,面具轮廓如同凡间祈天祭祀神像。

眨眼之间,幻象离去,星星点点的白光亦消散无踪。

楚雪悯坐地占卜,这一次的卦象应在林笑却身上。

山阴一族的前路,千万道灵线与怯玉伮牵连。

怯玉伮手中攥着一个替身傀儡,血迹斑斑。

他在千万道悬吊的灵线里,抱着傀儡入眠。

楚雪悯吐出一口血来,卦象霎时消散。

静坐调息良久,楚雪悯回了清绝宫。

赵弃恶便关押在清绝宫层层禁制的地宫里。

灵珠燃,光荧荧,楚雪悯下地宫两把小剑击去,将折腾着的赵弃恶钉死在石壁上。

血液顺着小剑滴淌,赵弃恶抬眸:“杀我啊?”

眸光微闪,赵弃恶垂下眸来。他讨厌这地宫里不够明亮的光,模糊了楚雪悯和林笑却的界限。

“疼在我身,疼在怯玉伮心上,”赵弃恶低声道,“这是何苦。”

楚雪悯又是一剑击来,斩断赵弃恶颈间碎发,银光闪,赵弃恶拧着眉:“真杀啊。”

无数道灵力袭来,给赵弃恶开了数十个窟窿,赵弃恶眼神阴戾。

却不得不求饶:“怯玉伮在哪。”

他死不了,可怯玉伮受不了。

这般的疼,怕是要疼得昏过去。

“他叫你一声父亲,你给个痛快便是,磨磨蹭蹭算什么。”赵弃恶笑,“我技不如人,我认了。可你好到哪去?说着山阴受苦受难,又造一个新人来替你一族受苦受难,我要是你,我都没脸见他。”

楚雪悯道:“你很享受和怯玉伮共享苦难?”

赵弃恶神色冷淡。

楚雪悯道:“我掏出自己的心脏造就你,你的喜欢到底是你在喜欢,还是我的心在喜欢。”

“你认不清吗?”楚雪悯持着孤绝剑一步步走来。

赵弃恶抬着头,不服不甘:“你就是个残废,还把自己当完人呢?”

“不过我褪去的旧皮,一副臭皮囊,装模作样,你以为你长着和怯玉伮一样的面孔,怯玉伮就会在意你?”赵弃恶笑,“你算什么啊,不伦不类,而我和他,共赴黄泉,陪葬啊,人间不就流行这一套,情情爱爱,生生世世的纠葛,我和他才是天生一对。”

楚雪悯垂眸看着他,不言不语又是一剑,剑气伤到枷锁与禁制,楚雪悯仿佛未察觉似的。

赵弃恶竭力遮掩下来。

楚雪悯来这一番,只为泄愤般,又是七道灵力,伤得赵弃恶遍体鳞伤才离去。

可等他出了清绝宫,下了孤绝山,周边飘洒着雪霜时,楚雪悯望着夜色,望着漫天的星辰……怯玉伮能逃到什么时候……而他到底是入了新的魔障,还是幡然醒悟。楚雪悯暂无法抉择。

夜色茫茫,赵弃恶逃出了地宫。

他循着曾踏过的路来到清闲山上,一路算得上畅通无阻。

风吹开门窗,林笑却望过去,浑身血淋淋的人找上门来。

赵弃恶说他逃出来了:“我带你离开。”

林笑却怔了会儿,为什么赵弃恶浑身是伤,可他完好无损啊。

很快,赵弃恶也意识到这一点。

他拧起眉:“怎会?”

牵命草拔除条件苛刻,大祭在即,楚雪悯为何多此一举。

“来不及了,”赵弃恶上前牵起林笑却的手,“我们先走。”

可林笑却不想离开了。

“赵弃恶,我就不走了。”环顾住了十八年的贪睡小屋,他说他要留在这。

赵弃恶攥紧他的手:“你是活够了,这就想赴死了?”

林笑却沉默以对。

赵弃恶恼恨道:“你若是找死,我现在就能吞了你,连皮带骨地嚼碎,省得你命丧剑下。”

林笑却想了想:“你一直在等这一刻,如今等到了。”

赵弃恶侧头盯着他:“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林笑却笑着,不答他,双眼里谁都容不下,空茫茫看着他,又透过他,看向光怪陆离的命运。

赵弃恶扭过脸去,伤口的疼意迟了几炷香,如今才泛上心头。

他不管不顾,狐尾裹起林笑却。

得逃,能逃多远逃多远。

楚雪悯远远地缀在后面。

重伤的赵弃恶无法察觉。

逃出剑宗后,他对林笑却说:“不管楚雪悯跟你说了什么,什么大义什么一族,别信,我只记得你之前不想死。”

“如今这副样子,我只当你被楚雪悯忽悠瘸了。”

他才不会看着林笑却赴死。

傻啊,傻子,傻透了。

“我们去魔地,去幽冥,去人间。”

“不想我做坏事的话,我也会收敛的。”赵弃恶道,“不要难过,等离开这里,就把这里的事都忘了。”

明明是逃命,赵弃恶说得跟私奔似的。

“我缝衣裳的技术会进步,你喜欢什么花色我就缝什么花色,可以有一间小屋,你不爱山洞的话,人间的宫殿我也能造出来。”

“过去的荒唐是荒唐了些,”赵弃恶的狐尾摸摸林笑却的脑袋,“以后的事,等着你亲历。”

赵弃恶之前从不讲什么安慰人的话,他的长处点在尖锐的牙口上,再硬的皮也能啃出窟窿来,一口一个一口两个全吞下去,狐形变得小山一样大,甚至遮天蔽日叫妖兽怕得腿颤身抖跑不了。

林笑却仍然不说话,赵弃恶把他搂在怀里,说他被孤绝剑宗的弄傻了。

“傻子,成傻子了。”赵弃恶摸了摸林笑却脑袋,摸摸脸,忘了身上都是血,给林笑却摸出好几个血印子来。

赵弃恶怪难过的。

“反正我不会让你送死,我也不会死,”他说,“我还要带着你成神,等劈开不周山飞升,天上地下,再也没有能阻挡我们的,再也没有谁能让你不开心。”

一个杀了那么多修士妖魔的人,说起这样孩子气的话来,难过得搂林笑却更紧。

他丢了一阵子的怯玉伮,被别的人弄坏了脑子,要去做泥塑的活菩萨。

赵弃恶想起那一夜,人间大火烧空了天,林笑却也是这般舍己为人,捅得他心口好疼。

那是一切的开端,从此赵弃恶一败再败。

重伤难愈。

赵弃恶绝不要林笑却重蹈覆辙。

他捧起他的脸:“你从善,我就作恶,善良的人千刀万剐,作恶的人遗祸万年,两两相抵,你不会夭折。”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赵弃恶真以为跟林笑却分一分,短命鬼就能活得久了。

他给林笑却擦擦脸,越擦越脏,伤口的血源源地流,手臂的血流到手心里,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突然庆幸。这样的疼林笑却再不会感同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