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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助理为难地说:“这确实有些远了,上下课刚好是早晚高峰,会比较堵。”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骆远鹤不得不马不停蹄开始物色房子,在搬进新房子之前,便由他每天接送。这座城市的拥堵和曾经冬季的阴霾一样闻名,骆远鹤第一天就被堵在了三环路上,最终迟到了近一个小时。

其实他已经提前预估了这部分时间,因而揪着缪存起得比上早课还早,堵在高架上时,缪存便困得头一点一点的,不一会儿便挨着椅背睡着了,骆远鹤转一个弯,他的脑袋便咚得一声撞在玻璃上。

“其实能感觉得出来,缪存的情绪不高,但他意志力很强,很想康复。”助理每日都会与骆远鹤沟通治疗情况,“他是不是还不习惯跟你相处,或者说,有什么不太开心的事情?”

沟通室内,周教授也问询到了同样的问题。

“像你这样既消极又积极的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周教授总是用对小朋友的语气跟他闲谈,循循善诱着,“为什么想让自己好起来?不怕正常后的世界又吵闹,又庸俗,又累赘吗?”

缪存涂着油画棒——这是周教授给他的奖励,在与人坦然目光交流一个小时之后,便能玩一玩油画棒,“自闭症才是累赘。”

缪存说,用小小的刮刀将油画棒刮出笔触。对他这种油画天才来说,这就像是益智小游戏,有点弱智,但聊胜于无吧,还挺上头的。

“为什么这么说?”周医生尝试让他倾诉。

“自闭症会被人抛弃,说好了守一夜的,月亮还没下山他就走了。”缪存怪孩子气地说。

刮刀在画布上大开大合,周医生终于看出他画的是什么了。

深蓝色的夜中,一盏悬在木屋檐下的小电灯发出昏芒,笼住一个穿着雨衣的背影。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朦胧的雨雾。

“你不想被他抛弃。”周教授试探着讲出缪存的心里话,温和而坚定。

刮刀停下来了。缪存茫然地说:“我不知道,我想梦到他,但梦到的总是别人。”

梦到跟别人赤脚在版纳的田埂上走,手里啃着小菠萝,又倏然到了哪处的寺庙转白塔,裹着黄袍的僧人坐在蒲团上诵经。

「这个是贝叶经。」

「就写‘好事需相让,恶事莫相推’」

「既然是好事,为什么要相让?对不起,好东西我就喜欢自己占着。」

是谁啊,这么大言不惭冥顽不灵,棕榈叶投下摇晃的树影,他笑得漫不经心,轻慢又笃定。

“感情上有了牵挂,对与自闭症患者来说是最大的进步。”助理合上病历本,“缪存已经开始对周围世界作出情绪反馈了,这就是他跟世界的一种沟通,”她笑着打趣:“我们有个同事说,缪存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玻璃人,又轻盈又诗意,现在这个玻璃里面开始出现五颜六色的星星了。”

缪存从沟通室出来,助理止住话,提醒骆远鹤:“今天的课程结束了,你们可以去看房子了。”

骆远鹤对缪存伸出手,缪存迟疑了一会儿,牵了上去。

中介已经推了很多合适的房源给骆远鹤,骆远鹤事先挑了几家,让中介约了业主,带缪存一套一套看过去,以他喜好为先。

看了许多套,缪存都不置可否,中介耐着性子问:“您可以把您的标准和偏好告诉我,我再找找房源。”

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一套双层格局的大房子,有一个玻璃顶的阳光房,里面种满了花草,摆着画架和焦糖色的双人沙发。他不知道,他是把骆明翰的别墅和大学城的那套跃层混在了一起。

缪存牵紧了骆远鹤的手:“都可以,就这个吧,这个亮。”

虽然说是立马签单拎包入住,但要布置出一个舒服的居住环境,还是需要些功夫,何况医生也说了,尽量多搬一些他熟悉的物件到新居,以免他内心陌生环境,又封闭了回去。

十月份的天已经亮得很晚了,为了不迟到,骆远鹤第二天不得不在天蒙蒙亮时便把人叫起来。缪存挂在他怀里,被他摆弄着套领子套袖子,一副缺觉的模样。骆远鹤被他靠着怀,动作都止了下来,只是抱着他摸了摸他的黑发:“很困吗?”

缪存讲话只有哼声了:“骆哥哥,我不想去上课。”

还当是上初中起早贪黑呢。

等进了沟通室,骆远鹤找到助理:“可不可以暂且先住院三天或者五天?等房子彻底弄好再说。”

“没问题啊,”助理笑得眨眨眼:“当家长不好受吧。”

骆远鹤笑了笑:“他睡不醒。”

再下课时,缪存便被告知了这件事,他紧张地看着骆远鹤:“那你明天来吗?”

“当然。”骆远鹤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一定会来吗?”缪存重复。

“一定。”

骆远鹤从不会对他食言,从小到大都是如此。缪存每天上完了干预治疗课程,便跟其他医师和小朋友一起玩。他是接受治疗者里岁数最大的,坐在活动室里格格不入,最期盼的事便是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来人。

这不是单向玻璃了,透明无暇的窗户镶嵌在木门上,除了他,别的小朋友都看不到这么高。

骆远鹤过来时,缪存总会放下手里的油画棒,像幼儿园被留校的孩子等到了他的家长。但他并没有那么雀跃,而是隔着玻璃,从骆远鹤从走廊尽头出现的那一刻便一瞬不错地盯着他,心里莫名紧张着、高悬着,直到人走近了,辨认清了来人,那颗心才静静地落下地,继而很平淡地勾一勾唇,眨一眨眼。

没人知道,他总在心里跟自己玩一个游戏,打一个赌。

医师跟骆远鹤攀谈:“缪存大约是不习惯住院,所以每天你快出现的时候,他总是紧张又失落。”

他关照骆远鹤,最好还是尽快把房子收拾好。

骆远鹤出了医院,便给骆明翰打了电话:“明天有空吗?”他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可不可以来医院陪缪缪一天?”

冬天的日头那么短,不过四点多,便已经是日落黄昏的时候了,暖橘色的阳光将百叶窗格的影子投在白墙上,从这面墙的影子上,便可以看出太阳落下去了几分。这种时候总是很温柔的,连医生令人恐惧的白大褂也变得温暖起来。

缪存看着西斜的霞光,听到电梯滴答的叮声,惯常地透过玻璃,看向走廊尽头的拐角。

他今天穿了衬衫,收进西裤里,继而是马甲与西服,打了一条墨绿色的缎面领带,外套是笔挺的风衣,远远走过来时,连影子都充满着气场与风度。

油画棒从桌子上圆咕隆咚地滚了下去,在地板上一不小心摔成了两截。

缪存推开椅子,走了一步、两步,小小地,继而猛然跑向窗口。

助理在前面领着,骆明翰听着她介绍缪存的康复情况,还未走到门口,似有所感,不经意地抬头,脚步怔住。

“哎,今天缪缪这么快就迎出来了呀。”助理跟着他们一起叫缪缪。

她不再打扰,笑着转身离开。

骆明翰走完了最后的几步,停在门前,隔着柚木色的门和玻璃。

缪存看着他,脸上渐渐渐渐地浮起一个笑,朦胧的,梦幻般的,他歪过下巴,紧紧抿着唇,不知道是要忍住笑还是忍住哭,只是看着骆明翰,蹙着眉,神情却又像是笑着的。他的瞳孔很明亮地望着他,注视着他,像是很久未见,而非是昨日才见过,眼睛也眨个不停,眼睫毛被濡湿,眼泪最终从眼眶里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