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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终于播到了片尾, 开始放下集预告,缪存拎起书包:“你别想这么多了,一个小时到了, 我该走了。”

“你是不是怕我缠着你?”骆明翰一哂, “我说了不会再介入你跟骆远鹤之间, 你不用担心,我不想你再病一次, 所以只要你开心就好。”

“哦。”缪存拉上羽绒服的拉链, 缠上围巾,把书包双肩背好, 最后抓起了骆明翰送他的羊皮手套:“你知道就好。”

“你承认了?”骆明翰琢磨着他的反应, 蹙着眉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承认。”

本来以为要进行一场艰巨的攻坚说服战,没想到缪存竟然干脆大方地承认了下来, 快得甚至有些轻描淡写、云淡风轻、不以为意。预想中的欣喜若狂并没有出现,骆明翰反而挺不爽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爽快了?”

“周教授让我停止内耗, 学会跟自己和解。”缪存抓着手套耸耸肩:“而且我承认了你心情能好点。”

骆明翰:“……”

lily从偏厅走过来:“打不到车, 前面排了两百多号,现在过去半个小时了, 才叫到一百三十号。我叫了老周,但他也堵在三环下不来。”

“没关系, 我走路去地铁站好了。”

“你可别, 外面可冷了,你没听到这风声吗?雪就一直没停过。”lily让他稍安勿躁:“再等等, 顶多再一个小时。”

缪存只能又坐下, 把刚才穿戴好的围巾、书包、羽绒服又一一再度摘了下来。

“lily, 你还在吗?”骆明翰出声。

lily扬声“哎”了一声, “在呢。”

骆明翰:“你为什么还在?”

lily:“……”

好嘛, 这就回避还不行吗?

“你跟我说这些,该不会是为了让我高兴点,好早点复明吧?”骆明翰充满怀疑。

“确实。”

骆明翰头痛地扶住额,叫了他一声“妙妙”,语气里充满了无可奈何。

“你现在有高兴一点吗?”

“没有。”骆明翰冷冷地回。

缪存没想到,呆滞了一下,蹙眉:“不是你一直问一直想知道的吗,我承认了,你为什么不高兴?”

“谢谢,更不高兴了。”

“啊?”缪存真情实感地困惑了:“为什么?”

“你自己想。”

缪存慌了一下。

那天他问主治的赵医生,是不是真的让病人高兴一点,就可以多一分康复复明的几率。

赵医生对他说了实话,骆明翰失明是多成因而复杂的,现在他们一直用颅内淤血来宽慰他,也乐观地说迟早会复明,但实际上,在这件事上没有人能打保票,而且骆明翰的情形不容乐观。

「所以让他保持一个积极、开心的状态,会很关键。」赵医生如此说,「如果你的言行真的对他很重要,那就不妨多让他开心开心,尽量修复好他的精神创伤。」

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诊室里,眼前的少年露出了踌躇和茫然的模样。

「有什么问题?」

「我不懂怎么让人开心。」缪存说,垂着脸,一瞬间的无所适从:「我只会让他不高兴和难过。」

「这很简单,」赵医生笑了,「他想要什么,就尽量满足他,把他像孩子一样对待。」

「那如果他眼睛好了,我又走了,难倒不是又伤害他一次吗?」

「唔……」赵医生是眼科医生,并非是心理科,被缪存设置的道德困境难倒了,沉吟了许久,他说:「但是我想,比起情感上的沉痛,一辈子的失明是更可怕的事,等他眼睛好了,他会发现,人生中其他所有问题,在看不见光明这件事上,都不算什么。」

赵医生最后说:「这样,你如果下不了决定,不如蒙起眼睛,体会三天看不见的日子,我相信那样你就能做出决定了。」

那天一早,骆远鹤带学生远行写生,缪存用眼罩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是个笨方法,不管是赵医生还是他,都觉得挺傻的,缪存一边撞墙角桌角柜子,一边被拖鞋椅子腿画架绊倒,想喝水,找不到杯子,想看电视,遥控器都对不准电视的信号接收器,在嘈杂的沙沙声中,缪存席地坐在客厅中央,扯下了眼罩,四周一片狼籍。

那天中午,他跟骆远鹤通了电话,下午,他义无反顾地走进了骆明翰的家。

·

听到骆明翰否认了高兴,还说更不高兴了,缪存沮丧地发现了自己不仅是在做无用功,而且还适得其反了。

“那我每天风雨无阻地来陪你,你心情有好一点吗?”他不甘心,更深入地追问。

“微乎其微。”

缪存张了下唇,没话讲了。

正向效果“微乎其微”,反向效果倒是明显,敢情他多来一天骆明翰就晚一天复明是吗?

“那我不来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聊胜于无吧。”骆明翰更冷酷地回。

缪存没想到自己每天牺牲三小时通勤的陪伴到他嘴里成了“聊胜于无”,一时之间真的有点被堵到了,花钱请的护工都比他得到的尊重多。没几句话的功夫,他第二次套上衣服,单肩挎着书包就往玄关走:“不等了,”他跟lily说,“你取消叫车吧,我走到地铁站,晚点7号线就停运了。”

骆明翰好心提醒:“戴上手套。”

一双羊皮手套扔到他怀里,缪存两手揣在羽绒服口袋里,蹭了蹭球鞋的鞋尖,关上门走了。

lily弯腰捡起手套,“你完了,你惹他生气了。”

骆明翰本来只是想逗下缪存,但显然,一个看不见的瞎子不合适开玩笑,因为他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玩笑已经过了界。

从骆明翰家走到最近的地铁站有五百米,空中纷飞着鹅毛大雪,又刮着大风,行人寥寥,反倒是街道被车子堵得连绵红灯,喇叭声此起彼伏。地面被雪融得湿漉漉的,反射着路灯的光。缪存埋头顶着风往前走,脸和耳朵都被冻僵冻红了,新闻说今天是过去五十年最冷的一天,他感受了个彻底。

走着走着,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起来,一眨眼睛就是一行热泪,娇气上翘的鼻尖通红。也不算哭,因为心里明明堵着气,并没有软弱的成分。这大约算是一种委屈。

因为通宵画画精神恍惚,一笔画错全画皆毁,拼命补救拼命赶工,工作室任课教授看到了,说他退步了,话里话外提醒他,让他不要因为要出国了就开始糊弄。这是很重的话,缪存以前从未听过。

墙绘的工期那么赶,每天还要上课,他的时间东拼西凑东挪西挪,每天在公交上困得撞玻璃,总是坐过站又匆匆往回跑一站路赶地铁。

结果这一切在骆明翰那里只是聊胜于无。

地下铁通道里人潮汹涌,乌泱泱的都等着下一趟列车,缪存抱着书包挨着墙蹭下,抿着嘴悄无声息地流眼泪,濡湿的眼睫毛把世界看花了。

手机震动,lily委婉地问:“你到地铁站了吗?”

缪存没回,把手机扔到书包里,眼不见心不烦了。

“完了,他不理你了。”lily对着骆明翰落井下石。

“他刚才生气了?”

“有一点吧,我不太确定,”lily认真回忆,“他对你不是一直都没什么表情吗?”

“走的时候,带伞了吗?”

“……”

“算了,”骆明翰捏着缪存的那双手套,不让lily看穿他的懊悔,淡漠赶人:“你也走吧。”

“我等车呢,还剩十个号。”lily收拾公文包,不经意地说:“你好好的气他干什么呢?万一明天不来了,望穿秋水难受的还不是你。”

她是无心之语,骆明翰却直到上床后还想着,想要是缪存真的不来了怎么办。

他应该告诉他的,他来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重要,他已经偶尔可以感觉到光的存在了,这都是他的功劳。

第二天是周三,lily手里记录了缪存的课表,知道上周三缪存是四点到的。但四点早就过了,人却迟迟没出现。骆明翰的耳朵快长在门铃上了,但门铃也不响。

“真不来了啊。”lily看着石沉大海的微信,和对方已关机的语音提醒。

骆明翰神情倨傲,苍白的手指握紧了杯子:“随他。”

低气压太过明显,lily大气不敢喘,想起之前推拿师傅给她的微信,说今天小孩儿生日,问能不能早一点过来给骆明翰推拿按摩。骆明翰每两天一次按摩舒缓,也是医生给的建议,师傅也是医院康复科退下来的老护工了。lily悄么跟推拿师通风报信,让他赶快现在过来,边跟骆明翰汇报,骆明翰不置可否。

推拿师傅刚来不久,正做着准备工作,门铃又响了。

缪存显然是从地铁站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摘围巾一边跟lily道歉:“出门晚了,又坐过站了,对不起。”

他换上家居拖鞋,看到另一双成年男子的鞋子,愣了一下:“有客人吗?”

“是来做推拿的……”lily跟着他穿过玄关走向二楼的客厅,骆明翰正坐在沙发上。

缪存的围巾摘了一半,静了片刻,点点头:“没关系,那我等他做完。”

虽然这样的话,他晚上的墙绘又得画到凌晨三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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