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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还没走到,骆明翰便听到了他的声音,把lily叫了进去,“让师傅回去吧,今天不按了。”

“啊?”lily和师傅都傻了。

“今天不舒服,先缓一缓。”

他说话的模样冷峻且不容置喙,lily跟师傅两人面面相觑,又共同看向门口的缪存。

缪存出声:“不舒服才更要按一按。”

他的声音让骆明翰的心里紧了一瞬,但面上却忽然发起了火:“我说了,不想按。”一字一缓地问lily:“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没有。”lily忙不迭推师傅出去,在耳边窃声说:“您老回去安心给女儿过生日,今天的钱照结,辛苦了辛苦了。”

客厅里就剩下了两人,缪存不知道骆明翰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一时间没说话。

骆明翰以为他跟着lily一块儿走了,心里一松,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只手扶着额,脸上显出懊恼的神色来。他在搞什么?缪存会不会觉得他在跟他发脾气?他好不容易过来,肯定被他气走了。

缪存看到他重重地抹了把脸,五指颓丧地插入发间。

“你想喝水吗?”他出声问,挺笨拙的一个开场白,但他也不会别的更圆滑的方式了。

骆明翰的身体僵住,“你没走吗?”

“为什么要走?”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过来了。”

屋子里好热,缪存从刚才到现在连衣服都忘了脱,现在被热得受不了了,才想起脱掉羽绒服,衣服布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把衣服团好,拘谨而规矩地在沙发一角放好,边说:“我要是没空过来的话,会跟lily请假的,今天是出来得晚了,还坐过了站。”

“坐过了站?”

“公交。”

“为什么会坐过站?”

这有什么好问的 ,缪存理所当然地说:“睡着了。”

“你晚上都很晚睡吗?”

他总是这么敏锐,缪存语焉不详地糊弄过去:“最近练的画法比较耗神。”

他给骆明翰倒了杯水递过去,看着他喝下。

“昨天是不是很晚才到家?”

骆明翰对两者之间的路程烂熟于心,即使是开车也要四十五分钟,何况是公共交通?想到这一层,他猛然意识到,缪存难道每次都是公交地铁过来的?那要两个小时,而且这座城市的地铁拥挤得可怕,坐一次就是受一次罪。

“还好,不是很晚。”

“lily说,你一直没接她电话。”骆明翰不动声色地询问,拉lily扯大旗。

缪存脸上流露出无奈的模样,沮丧地说:“手机被偷了。”

“……”

“昨天放在书包里……”

眼泪流太多把人给流傻了,上了地铁梦游一般地走神,连拉链什么时候被拉开的都不知道。今天的课又满,以至于他都没时间去买手机。

“我以为你生气了,”骆明翰缓缓地说,声音低沉下去:“以后都不想过来了。”

缪存怔了一怔,没有说昨天深夜的那一场委屈破防,而是极为平静地说:“虽然只是聊胜于无,但能帮你早一个小时,一分钟好起来,也是好的。我说过,我会这样陪你直到看得见。”

骆明翰的嘴唇动了动,一句“不是聊胜于无”就要脱口而出,却复又咽下了。他是变态,既不舍得缪存难过,但从他声音里听到一丝因他而起的难过时,竟然又舍不得哄好。

他可真是十恶不赦又卑微的变态啊。

又过了一天,雪终于停了,骆明翰要去复诊,缪存接到lily的通知,又关心他的康复进展,索性直接到医院等他。时间不凑巧,他是撬了两节系内大课出来的,结果刚开课就收到通风报信说老师点名了,别人都有代点的,缪存名气太大,没人敢帮他,结结实实被记了一笔缺席。

骆明翰听到缪存的声音,皱眉沉声问:“你怎么来了?”

一副极度不欢迎的模样,又把所有人都给问愣了。

lily打圆场:“是我告诉他你今天复诊——”

“是什么时候,我允许你擅自通报行程了?”骆明翰一字一句,寒声问。

lily噤若寒蝉,吓得心里都抖了一抖。她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

“你不欢迎的话,我就在外面等。”

“没有不欢迎,我只是……”骆明翰心里藏着见不得光的心思,烦躁道:“算了。”

诊室门虚掩了一道缝,缪存果然没进去,但靠着墙,已足够他听到里面的谈话。

医学手电筒的强光直射骆明翰的眼球,如此反复确认了一阵,赵医生声音里带上了欣慰:“已经恢复光感了,这是个好的开始。”

lily讶异又惊喜,“医生,是真的吗?那之前妙妙问你,你怎么总说自己没恢复呢?”

傻姑娘问出这个问题时,就懂了自己今天为什么挨骂了。

不冤,她竟然没看出来,骆明翰一点都不想让缪存知道自己在渐渐变好。

失明带来的并不只是生活与工作上的不便,更是理想与抱负的湮灭,是人生一切可能的扼杀,这种念头就像一束火苗,无声无息地每天舔舐着煎熬着人的内心。如果说身体上的堕入黑暗不过是一瞬间,那么心理上的暗无天日,却是一个渐渐被扼住继而窒息的过程。

不过一周多的黑暗生活,就已经让骆明翰步入到了患得患失喜怒无常中。如果缪存高兴点儿,他甚至禁不住要问,你是为了我眼睛变好而高兴,还是为了自己能早一天离开而高兴?

“还是老样子,保持积极昂扬的心态。”赵医生给他开了颅内复查的单子,语气里充满了如释重负:“这个进展确实不错。”

缪存听清楚了一切,唇角向上勾了勾,脚步轻快而无声地离开了诊室门口,坐回了外面的长椅上。

等检查报告的时候,缪存陪着,试探着问:“刚才医生说什么了?有好消息吗?”

骆明翰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我都想知道,当然,如果你不想跟我分享的话就算了。”

骆明翰内心酸楚,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怎么会不想跟你分享?我第一个就想告诉你。

“我也想像lily一样,为你高兴。”缪存轻轻地说,一丝失落转瞬即逝,被骆明翰捕捉到了。

“医生说好多了。”骆明翰牵紧了缪存的手,“你高兴吗?”

缪存怔愣了一会儿,不知道骆明翰为什么又不瞒自己了,点点头,“嗯”了一声。

“是为我高兴吗?”

缪存又“嗯”了一声。

“是百分百都为我高兴吗?”

“当然。”

“不是为了你可以早一天解脱而高兴吗?”

“不是。”

“一分也没有吗?”

“一分也没有。”

“刚才lily高兴的时候,忍不住扑上来抱了我一下。”

缪存不知道他说这个干什么。

“你应该比她更高兴吧。”

缪存懂了,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消瘦了不少,因此更显得身材高大修长,苍白的面容英俊英挺,只有微敛的双眼里藏着一丝不动声色的期待,这让他看着脆弱而落寞。

缪存不知道以前为什么会觉得骆明翰是那么坚强,是天不怕地不怕,是就算世界末日了也不会死,是就算心里被捅了一刀又一刀也不会痛苦的人,就算痛苦了,也不过是一阵子的事。他看着好像是为了事业而生的,好像情爱之事对他只是游戏,好像就算给出了真心,也不过就是一点点,即使被作践了,也伤不到他分毫。

“你看着比他更厉害,更坚强。”

全天下的人都会受伤,会痛苦,会患得患失,只有骆明翰不会。他有逻辑,有算计,有心机,有永不言弃的意志力和执行力,有见缝插针蓬勃开花的生机。

所以,因为这样就要被无视。因为这样,就永远要做被舍弃的那一方,被妥协的那一方吗?

但是,……原来他也会脆弱的。

也会怕他过早离开而笨拙地隐藏伪装真相,也会这样小心翼翼暗含期待,但因为怕落空 ,所以干脆就不说出口。

手从自己的掌心抽出,骆明翰的心沉了一沉。

却在下一秒蓦然睁大了眼睛,只能感受微弱光线的瞳孔微微扩大。

是缪存抱住了他。

缪存两手结结实实地将骆明翰环住,脸贴在他肩膀上:“我确实比她更高兴。”

所以比她更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