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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卿琬披着湿发出来的时候,没有想到,会遇见坐在外间的皇兄。

她愣了愣神,在原地停下脚步,说话都有些结巴:“皇兄……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明明先前听他的口风,至少还得一个时辰往后。

谢玦转过身来,看着她,薄唇轻张:“事情解决得快,便提前回来了。”

谢卿琬一下子就想起,谢玦说的那件事,大抵就是元公子的那枚玉扣之事,不由得忐忑问道:“皇兄,这玉扣的主人,当真是前朝之人吗?”

“他们既然都能深入行宫,岂不是说明,我们如今的情况很危险?”

谢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有马上答话,而是拉着她的手腕,往身侧一带:“坐。”

谢卿琬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仰着脸,有些懵懂地问他:“皇兄,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情势真的很危急?”

“不是。”这次谢玦很快回应了他,他的神色有些莫名,“经过彻查,你见到的那个人应该只是特例,行宫现下基本还算安全。”

“那便好。”谢卿琬松了一口气,“我真怕皇兄因此有危险。”

谢玦眸中的波光轻晃,他凝视着谢卿琬,不知想起了什么,忽道:“琬琬,我记得你先前对那位元公子印象不错,相谈甚欢,那,在你心中,他位置如何?”

谢卿琬惊讶地睁大了眼,没想到皇兄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她踌躇片刻,斟酌道:“我……我与他并不熟识,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欠了他一些恩情,之前才想着去还,只是现在,事关重大,我不可能再为了他而将这么大的事隐瞒于皇兄,所以……”

谢玦微微一笑:“所以,在你的心中,他的地位理当是远不及我吧。”

谢卿琬使劲摇头:“皇兄,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们二人是能拿来这么对比的么,你是我的哥哥,是从小护我长大之人,我们之间的关系,岂是其他人可以比较?”

“再怎么说,元公子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个寻常故交罢了。”

边说着话,她边用真诚热切的目光看着谢玦,试图让他相信自己话语中的真实性。

“哥哥……”谢玦嘴里轻轻念叨这两个字,神情忽然有些飘忽,似乎是在想一些很远的事。

片刻后,他回过神,笑了笑:“可是琬琬,我到底不是你的血亲兄长。”

谢卿琬愣住了,一瞬后,她慌起神来:“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不想再当我的皇兄了?”

话说着说着,突然有一种委屈涌上心头。

自方才以来,皇兄对她说的话一直很奇怪,她半晌都不能领悟其意,只能费劲地猜着他的心思。

可如今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谢卿琬委屈道:“皇兄莫不是嫌我平时烦你太多,我知道,我一直很麻烦周边的人,尤其是皇兄,但这些,我都可以尽力去改……”

眼看着谢卿琬理解偏差了意思,就要掉小金豆豆了,谢玦赶紧道:“我没有你说的这些意思。”

他的神情温和了许多,只是眼眸依旧深黑莫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顺着她的发顶,一直落到了她的睫毛,鼻尖,唇瓣上,瞳仁中沉淀着暗光。

“我只是不由自主心生感慨,你我二人生来无血缘,亦无其他交汇,却能在冥冥之中联系在一起,有了如今的你我。”

谢玦说这句话时,嗓音很慢很沉稳,“命运的奇妙之处,大抵如此。”

便是仇雠之人,也能成为至亲。

……

两人之间气氛微妙的谈话,在不自觉间落幕,正如它毫无预兆的开始一般。

谢卿琬莫名觉得,经过这一番有些云里雾里的交谈,皇兄周身的气息像是沉定下来了不少。

他让她坐在他的身前,他拿着绢帕为她一点一点拧干头发,擦拭掉所有的水汽,他的动作温柔细致,一点都不像是养尊处优的皇太子。

这点,谢卿琬是很佩服的,如果没有宫人帮忙,她自己擦拭自己的头发,都很容易中途失了耐心,最后干脆什么也不管,就那么顶着湿发入睡。

而本该是日理万机的皇兄,却一点也不嫌这种活计枯燥,乏味,反而极尽耐心,似乎这是什么无比重要的事一般。

在擦干头发的间隙里,谢卿琬忍不住调笑道:“皇兄这般好的手法,头发一点都不会被扯得疼,也不知道将来是有哪个姑娘,在余生中有这样的福气。”

她本是随口说说,活跃活跃气氛,要不然两人都安静地坐在这里,多少有些沉闷。

“大概只有琬琬才有这样的福气。”谢玦话语清淡,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边说道。

谢卿琬有些惊讶地微侧回脸,但因头发被牵扯着,她不能完全转过去看谢玦的神情,只是讶道:“皇兄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皇兄不打算娶亲?”

自古以来,皇室男子还真没有如此先例。

谢玦的手微顿,很快又如常动作,语调也是平平常常的,仿佛在叙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我身子如此,时而发病,何必娶亲,祸害人家姑娘。”

“倒不如独自一人,也算清净。”

谢卿琬下意识反驳道:“皇兄怎能这样说自己,你的身子明明已经有所好转了。只要你再接再厉,继续治疗,康复只是迟早的事情。”

谢玦轻轻一笑,悠悠道:“那也还是算了。”

谢卿琬不解道:“为何算了?这怎么能算。”

她这般费力想要治好皇兄,不就是想要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么,无论是娶妻生子也好,还是旁的也罢,她只愿他能从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而不被身体的条件所约束。

一个骄傲的灵魂,不该被困在虚弱的身体里面,寸步难行。

可皇兄如今怎么能先放弃了呢,谢卿琬不由得急了,莫非常年的病痛,已经让他失去了所有对人世间乐趣的追求?

谢卿琬不禁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

情急之下,她抓起皇兄的衣袖,轻轻来回扯着:“皇兄,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呀,要振作。”

谢玦看着她的这副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琬琬,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看着她,很缓慢,很清晰地说道:“管你一个就够了,我每日政事颇多,怕还真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再去管其他人。”

谢卿琬很少见到皇兄这般开怀般地笑出声,是真真切切的笑,笑进了眼里,肺腑里,每一句话里。

连鸦青的长睫都带着暖融融的笑意,轻轻颤动。

更要命的是,皇兄说这句话的时候,分明没有任何暧昧的意思,但听在谢卿琬耳里,却总……有点变了味。

她的脸蛋腾的一下就烧红起来,幸好她及时转过了头,没叫谢玦察觉。

先前,哪怕是夜里,为皇兄治病的时候,她的脸都没有如此红过。

谢卿琬呢喃着,用比蚊蝇还细弱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话:“可是妹妹怎能与妻子一样……”她的话声渐弱,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声音了,皇兄应也没有听到。

也幸好没有听到,不然,要是他再说些什么,她怕是要真的没法答话了。

谢卿琬干脆低下了头,像鸵鸟似的把自己缩起来了。

……

谢卿琬离去后,谢玦唇角微勾的弧度消散了下去,脸上的笑意也彻底淡了。

他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才缓缓转头回来。

宽大的黑檀木案上,洁白的宣纸被铺陈开来,谢玦持笔点墨,屏气凝神,端正在纸上一笔一划写道——宫中仆役数千人,已着金吾卫一一细查,有疑迹者着大理寺并刑部稽查,交由有司会审。

“至于宫中高位妃嫔,多侍奉父皇多年,忠良可鉴,不必特地再查之。”

提笔落架,谢玦微垂眸子,望着纸面上未干的墨迹,眸中光影浮沉。

半晌后,墨迹彻底干透,他轻敲案面,叫来周扬:“封好,送去紫极殿。”

紫极殿乃帝王之寝居,周扬略有些讶异,但还是很快接过纸张,封入折子,留好印鉴,又问道:“殿下可还有其余一并要交代的?”

谢玦长睫轻动,他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拇指上转动的玉扳指,两圈过后,他漠冷道:“没了。”

……

自从那日心中再次生起强烈的想要治好皇兄的迫切心情之后,谢卿琬几乎是数着日子估摸皇兄热毒发作的期限。

一连五日过后,顾应昭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来,谢卿琬有些坐不住了,趁着一次机会,专门跑去了顾应昭工作的地方。

顾应昭没想到谢卿琬会主动过来,连忙将今日京中刚送来的新鲜药材堆到一边,先顾着招呼她:“公主,您怎么来了?”

他神色忽然一凛:“难道是殿下那边,有了什么新的情况?”

谢卿琬摆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想着,你好久都没有给我传消息了,担心有什么异常,专门来问问。”

顾应昭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这些日子诊殿下的脉象,如大江平流,很是稳健正常,应当是进入治疗热毒的第二个疗程了。”

谢卿琬问:“和先前有什么不同么?”

顾应昭思索片刻,答道:“倒也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只是……”

“只是什么?”她接着问。

他吞了吞口水,忽然想起什么,有些艰难地道:“只是殿下发作的时机会越发难以琢磨,进展迅速,臣担心……担心若是殿下突然发作,臣甚至来不及去通知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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