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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唐铁辉母子进来了,厂领导也来了,厂领导很无奈,还能怎么着,那边虽然是后妈,但到底是亲爸,那也是养大苗秀梅的人,自然只能和稀泥,意思是让苗秀梅好好地和爸妈谈,还叹了口气,教育道:“再怎么着,那也是把秀梅养大的父母,就是后妈怎么了,你小时候吃过人家饭吗,那也是你亲爸吧?”

一时又把唐铁辉教育了一番:“你啊你,结婚不和人家老丈人老丈母娘说好了就结婚,真有你的!再怎么着,这个面子情也得过去啊!”

苗秀梅听着,满脸绝望,她哭着和领导提了自己和家里过去的那些事:“怪我,我爸妈这样,我结婚的事他们肯定得管着,我就想算了,没和铁辉提这一茬。”

领导却是摆摆手:“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别说那些你小时候多干点活的事了,哪家孩子不干活,困难时候,谁家孩子能吃饱?你没亲妈,后妈再怎么着,人家那也把你家给张罗起来!再怎么着,人家养大你,那是你老家儿,你还能真不管?他们闹起来了,我们总不能把他们赶出去,传出去像什么话?”

领导叹了口气,他这工作确实不好办,说起来当闺女的,你再怎么着,彻底和父母绝了,传出去也不像话,闹下天来,人家是父母,首先就占了一个理。

当下又劝着苗秀梅道:“三百彩礼的事,我们肯定得管管,不可能这样,婚姻自由嘛,哪能要这么多,这不是讹诈吗?一切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所以我们也得和你爸妈沟通沟通,不可能让他们这么闹腾。不过话说回来,我可得批评你,你这里,首先就错了,结婚的事瞒着不提,那不是等着让那边抓住一个把柄吗?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吗?”

顾舜华见他们这样,也就赶紧找个由头先出去了。

出去后,她想起刚才的事,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从苗秀梅第一次找自己欲言又止,任竞年就说,她怕是有事相求,今天过去自己门外,也没说什么,露了个脸,然后就跑了。

说实话,她露了一个脸,被映红看到了,她也知道映红看到了,映红肯定会告诉自己的,但她还是没说话就这么走了,真是欲言又止的。

自己到底是担心,想着到底是出什么事了,过来看看,却是这样的。

刚才苗秀梅说她的委屈,哭诉钱的事,说那么大一笔,谁能有这个钱借给她,又说实在不行她这辈子不嫁了。

她命苦,她认命了,她没办法了,为了那三百块钱,好像她要走到绝路了。

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但所有的意思,好像都指向一个地方。

这个时候,最应景的,最符合常理的,其实是自己愤怒地指责苗秀梅的父母,然后说,至于么,为了那三百块钱就不嫁了,我先借给你,我有。

只是顾舜华在这一刻,却到底没说,她做不来这个英雄。

如果是苏映红骨朵儿,或者是王新瑞常慧,她没问题,她可以。要么是一起患难与共的姐妹,生死之交,钱算什么,要么是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

可是苗秀梅那里,终究不太得劲儿。

其实自从苗秀梅从自己房子搬出去,她又和自己哥哥没成,两个人来往着到底尴尬,所以交道已经淡了不少。

而回忆她两次来找自己却不说什么,让她觉得,其实苗秀梅早就做这个铺垫了。

这种一下子恍悟到,自己早就被人盯上的滋味,很不舒服。

旁边的任竞年突然问道:“她找你借钱了?”

顾舜华摇头:“那倒没有,没开口。”

任竞年没说话。

顾舜华总觉得他好像想说什么,便道:“你倒是说说你的想法啊!”

任竞年:“你先说你的。”

顾舜华:“说不上来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小气了不舍得,还是觉得和她关系没到那份上不值当,她嘴上虽然没说,但今天那意思,我觉得确实是想借钱,只是没自己张口,后来厂领导和她婆家人过来,就把这事给冲过去了。”

任竞年:“所以你不用太担心苗同志。”

顾舜华:“什么意思?”

任竞年:“我觉得苗同志比你以为的更坚强,更有主见。”

顾舜华看向他。

任竞年干脆不骑车了,下来,推着走,顾舜华明白他的意思,也就下了车,两个人并肩往前走。

任竞年:“舜华,我的性格你也知道,我看事情一向比较理性,我不会看那些表象,只会看结果和事实。”

顾舜华叹了口气:“你就直接说吧,别和我绕圈子。”

任竞年:“我和苗同志接触不多,我们来捋一下事情的经过,苗同志在下乡危难之刻,找到了你哥,通过假结婚顺利解决了被迫和老乡同志结合的问题。我相信当时下乡的知青绝对不止你哥,但苗同志选择了你哥。之后回城,通过你哥,解决了大栅栏的户口,并且在大杂院里迅速得到了全大杂院人的认可,让爸妈到现在都念念不忘她是一个好媳妇,也让你这个小姑子在她最难的时候给她提供一个安身之处。同时家里还通过关系帮她找到了工作,虽然是临时工作,但至少有了一份收入。这份工作,我们都知道,好好干下去,熬一熬,不出什么大差错,肯定能熬成正式的。而等他们按照事先说好的离婚,她又得到了你这个小姑子的帮助,住进了你的房子,又很快有了八大员之一的司机同志追求,并且在不到半年的时间步入婚姻。”

顾舜华没吭声。

任竞年:“唐同志和唐同志的母亲,我们都见过了,确实是不错的人,地道人。如果不是她的家庭前来闹场,她已经顺利结婚了,并且日子一定过得不错,大家都会夸她是一个好媳妇,她将会有一个很不错的人生。我并不相信这样一个女人是毫无主见的弱者,更不相信一切都是随波逐流的结果,我更觉得,这就是眼光和选择。”

顾舜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低着头,走在土路上,两边的杂草和枯叶被风吹着,扫过她的皮鞋,她就那么低头看着。

过了好一会,她突然道:“说实话,通过假结婚来解决别人的户口,除了我哥,也确实没人能干出这种事来了,确实也就我哥这种做好事不图回报的了。当初他们结婚时候,我哥肯定对她没什么想法,就是真得纯帮忙。至于感情,相处了八年,确实也得有些感情了。”

她叹道:“八年的假婚姻,我哥和冯书园的事让她失望伤心了,但是她确实得到了下乡时候一个男人的保护、城里户口以及一个工作机会。”

任竞年道:“失望?可是你哥给过她承诺吗?或者有过对她超乎假夫妻之外的感情表达以及暗示吗?”

顾舜华想了想:“这我哪知道呢,不过她忙前忙外的干活,我哥也没说什么,对她也没什么关心的意思,相处起来还挺冷清的,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因为这个说我哥呢……这么一说,我哥当时因为冯书园的事,其实是刻意和她远着。”

任竞年:“你哥肯定有你哥的问题,可你哥就算瞎眼认不清冯书园那个人,又老好人给自己揽事,那也是他一直瞎眼一直老好人,苗同志一开始遇到你哥,就知道你哥瞎眼老好人,当初苗同志找上你哥,你哥肯定和她说了冯书园的事。”

顾舜华这时候已经有些茫然了,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哥哥对不起苗秀梅,但是现在突然觉得不对。

如果这是一份真正的婚姻,那自己哥哥肯定是对不起她,那些她得到的,也是应该的,但是现在这婚姻最开始就是假的啊。

所以这么一份假婚姻,苗秀梅得到的是下乡时的挡风遮雨、北京大栅栏的户口和以及一份工作,代价是伤心失望了,以及帮家里做过一些家务,也帮自己做了一点清酱肉的工。

可自己还给她提供了房子住啊!她帮自己做点工自己也不至于就欠她人情了!

顾舜华深吸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啊!是我把人往坏里想吗?她今天是想找我借钱吗?是我冤枉她了吗?”

突然间颠覆对一个人的固有印象,她也受到一些冲击。

任竞年:“这一切也都是我们的推测罢了,倒是有一个验证办法,这件事,我们就冷眼旁观好了,借钱是不可能的,我们和她的关系本来就尴尬,真不到借钱的份上,借了后,对她以后的婚姻也有影响。所以我们就不借,回头看看,她怎么处理这件事,你就知道了。”

顾舜华:“钱肯定是不借,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怎么可能借给前嫂子钱让她当彩礼……这到哪儿都说不通,更何况还是一个假前嫂子。”

这么说着话往前走,任竞年见顾舜华还有些受打击,便道:“你也不用多想,其实就算她是真得存了这些心机,也未必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我们当初是在兵团里生活,大家思想觉悟和精气神都高,但是日子也并不好过。苗同志那样的家庭出身,下乡又遭遇了许多事,环境逼人,所以一个人为了能够自保,怎么拼命,也能够理解,蝼蚁尚且偷生,她当然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顾舜华咬牙道:“我现在越想越觉得,以前一些事,她也是故意的!说不定都是装的!”

人就是这样,一旦看一个人是坏的,她做什么事仿佛都存着疑点,比如自己买好东西,她赶紧说她不配吃,她那么一说,自己就觉得必须给她吃,不给谁吃也得给她吃!

又或者大家吃饭,她非要不吃饭起来去干活,还要给全大杂院里把过道扫了。

满世界都看到了,都觉得她可怜,她勤快,她地位低下,她什么好吃的都不敢吃。

甚至最后离开大杂院,她可从来没主动和街坊解释她的事,还是闹一个不清不楚!

可问题是,如果不提“谁心里受伤谁看中了谁谁心里有她没我”那些狗屁倒灶的感情事,自己家本来就是帮了她很多啊,结果后来她和司机谈了,还不是几乎和自己家断了。

换成王新瑞常慧,换成骨朵儿苏映红,都肯定不会忘,别管怎么着,人家帮过自己,自己的一切都是人家那里得来的!那就是涌泉之恩!

她心里受伤难过了,就把别人以前的帮忙全都忘了,下乡时的帮助、户口和工作算什么,因为她伤心了她被辜负了,她要重新开始生活,所以和自家全都疏远了!

顾舜华咬牙:“可真有意思啊!”

任竞年看她,温声道:“她确实是一个很可怜的人,你心地善良,特别是看着同为女性的人有那样的遭遇,自然而然就想帮她,而且我相信,她在你家时的勤快和愧疚,也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心愧疚,这样的人,我们很难防,也很难分辨。”

顾舜华仰天长叹:“我彻底明白了。”

所以即使后来哥哥想回头,也解释清楚了,两个人依然没有后续,那是因为那里有一位司机,就当时来说,哥哥的工作不如司机。

况且,她过去司机家能挺起腰杆做人,在自己家,终究底气不足。

任竞年抬起手来,握住顾舜华的,微凉的指尖碰触到了他手中的温热。

“我们善良,正直,我们无愧于心就是了。至于别人怎么样,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苗同志确实也是可怜人。”

顾舜华:“行了,你不用安慰我,反正我哥是大老爷儿们,无非就是混一个三婚的名头,要说被坑了别的,也不至于。再说估计人家也是看他心里存着别的,看不上,这才找了司机。现在我都庆幸了,没成就没成呗,想想她们家人跑到我家来大喊着要我们出彩礼钱,还要狮子大开口,我还心疼呢!”

任竞年:“你能想开就好。其实她被打了,我们肯定不忍心,可以帮着阻止,陌生人我们也会这么干。但是再多,也就那样了,我们要相信她,她其实比我们以为的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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