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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晨曦初照的那一日吗?是他逃出永殷宫门,心窝像揣了一只不安而兴奋的小鸟,不顾一切地,打算和余浪一世相依的那一日吗?

烈儿心中一动。

谁听见过?

这些天他靠着手臂中的长针刺痛抵挡昏睡,隐隐约约偷听到余浪和手下交谈时关于鸣王的一些情报,让他深感担忧。

这些话,是谁说的?

鸣王,他现在安全吗?

这些话……

「当然想。」在余浪面前,与其勉强掩饰,不如放开去说,烈儿直接道:「你明明知道的,何必多此一问,故意吊我的胃口?要我求你吗?可以,来,我敬你一杯,求你做个好人,告诉我鸣王的近况,如何?」

我真为你担心。

提壶帮余浪斟了满杯,亲自送到余浪嘴边。

你这性子,少不了会吃亏的。

娇巧伶俐,一如当年。

在他目光所触及不到处,烈儿一直意图保持的冷淡面具骤然裂开,回忆的伤痛混合着梦一样的凄美,源源不断,喷涌而出。

余浪窥见他唇边天不怕地不怕,机敏调皮的笑意,昨日种种,猛地从心底深处连根带蔓痛翻出来,脸颊骤然抽动一下,含笑就着烈儿的手喝了,道:「好,我全告诉你。」

余浪不以为忤,在他身后宠溺地笑了一声,「你嘴巴这么厉害,总是少不了吃亏,我真为你担心。」

烈儿做了个感谢的手势,坐回椅上。

烈儿背影微微一硬,片刻,低声道:「你的头发,一定硬如铁矢。」

「鸣王在同泽大乱中,因为身负谋害同国王族的嫌疑,而被同国御前将庄濮率兵追杀。他领着残余手下一路逃出同泽,沿阿曼江出海,最终被同国大军团团包围在一个名叫惊隼岛的孤岛上。」

乌黑的长发垂到肩上,他忍不住用指尖撩了数根,放在掌心细看,忽道:「你听过吗?头发柔软的人,心肠也软。」

这个事情,烈儿其实已经偷听过大概,还是装出震惊的神色,接口道:「这个惊隼岛我听过,是个没有人烟的小荒岛。后来怎样了?」

飞天瀑,是离国一处极有名的瀑布,美若仙境。

余浪淡淡瞅他一眼,「庄濮以倾国兵力,围住一个毫无防御工事的小孤岛上只有千余人马的鸣王,结果却大为出人意料。我们日前得到消息,惊隼岛一役,同国大军竟被鸣王打得大败而归,更有尚未确定的传言,说同国大将庄濮也死在此役中。」

余浪轻赞道:「你的头发真美,就像,染了香墨的飞天瀑。」

「好!」烈儿大笑一声,往桌上痛快地拍了一掌,「不愧是我西雷鸣王,值得畅饮一杯。」

拿着那把小玉梳,从头顶顺着柔软的长发,用手拢起一缕,温柔地梳下来。

当即自斟自饮了一杯,又叹了一口气,「可惜,我没能跟在鸣王身边,亲眼经历这一场必定会令鸣王名流千古的惊隼岛大战。」

余浪靠近,坐在他背后。

余浪道:「这一战,对鸣王虽然好,但对你,却未必有好处。」

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余浪,仿佛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别过脸去。

烈儿无所谓地一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余浪,「鸣王打赢了同国大军,你这个一直想害他却又没本事的人生气了,所以要杀我泄愤吗?」

烈儿目光触及那玉梳,蓦地身躯剧震。

余浪摇摇头,「你觉得我是喜欢杀人泄愤的人?」

「来,我帮你梳发。」余浪从怀里取出玉梳。

烈儿哂道:「无论你做出怎样歹毒的事,我都不会惊讶。不过,还是谢谢你有这么一点慈悲,让我在死前既赏月,又饮酒,还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烈儿脸上带出一丝冷笑。

说的虽关自己的生死,他却毫不在乎,似乎谈论的只是寻常天气,一边说,一边捏了一块梅花粉糕,放进嘴里,眯着眼赞道:「好香甜,这是博间有名的点心吧?要是你要毒死我,建议你把这毒药放这点心里,我一定会吃光的。」

余浪仿佛全没有听见里面的讥讽,展颜一笑,「那就好。只是这几天风有点大,船在江上难免颠簸,我怕你会难受。」

啧啧有声,把每碟里面的点心都尝了一点。

他缓缓抬起头,用仿佛要刺破余浪的目光,深深盯了余浪一眼,冷淡地开口,「三餐不缺,又不吹风淋雨。托你的福,我好得很。」

余浪静静看喝酒吃点心,毫无拘束,放浪形骸,越发像当日初见时那想什么说什么,天真烂漫的孩子,心里涌起复杂酸涩的滋味。

前事历历在目,唯一的教训,是在没有足够把握前,绝不能再鲁莽行事。

「惊隼岛一战,把鸣王的威望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有西雷王容恬和萧家两大背景,又挟这震惊天下的战果,他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权贵,而隐隐代表了最不可能的神迹。在他的影响下,天下大势将因此陡然改变。」

想起这个,烈儿既伤痛又懊悔。

烈儿蓦地咧嘴一笑。

悦耳的低沉声音传入耳膜,让烈儿想起了不久前沉默对抗的后果,他促使余浪调转矛头,害死他潜伏在永殷太子府中的好兄弟小柳。

余浪停住正说的话,问他,「你笑什么?」

「烈儿?你又不肯和说话了吗?」

烈儿道:「你已经打定主意要我的命,现在却在我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天下大势,呵,不可笑吗?」

而再尖酸刻薄的话,也无法让余浪动怒而犯错。

余浪不理会他的讥讽,温言道:「我和你说这个是有理由的,你听完就知道了。我们接到消息,鸣王离开惊隼岛后,直接在博间登陆。因为他这一仗把同国打得太惨,现在大部分国家都不希望招惹他,博间王那个胆小鬼更是如此,为了表示对西雷一方的友好,保护鸣王在自己境内的安全,从各方面调动了自己的力量。正因为如此,博间将开始扫荡其他国家的潜伏势力,哨卡等都会增强戒备,各处都增加人手巡查盘问脸生的他国人。」

这么长的时间,他找不到可以对付余浪的方法,永远铐在手上的锁链和无一日中断的毒药,使武力的反抗根本无从谈起。

烈儿明白过来,「这样一来,你在博间久留,就很不安全了。」

他只能冷眼相视。

余浪并不隐瞒,点了点头。

烈儿冷眼相视。

他沉吟片刻,补充道:「另外,永殷国的永逸,已经带着一群精兵,一路追查到阿曼江这一带,昨日鹊伏来报,见到有带永殷口音的人在查问过往渔船,手上还拿着你的画像。」

「今日觉得好点了吗?」余浪走到床边,并肩坐在烈儿身旁,低声问。

永逸!?

为什么,余浪,为什么你还不放手。

烈儿眼睛一亮,瞬间又黯淡下来。

他不知道,余浪到底是想重新抢回他,像抢回一个曾经亲手丢弃的玩具,还是想再一次折磨他。

他已经相通了余浪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对自己下手。

每次和余浪面对面,最强烈的感觉是揉成一团乱麻似的痛楚,这种痛楚不是撕裂的,反而像是喝着一碗掺了断肠药的蜂蜜,无奈的辛酸、悲痛……和回忆中朦朦胧胧、令人断肠的甜。

因为这艘商船已经不再安全,在永逸和博间的人马追查到这里之前,余浪必须撤离到安全的地方。

这不仅仅是恐惧,或者憎恨,那些感觉过于单调,根本无法用在余浪这样复杂的人身上。

任何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就地解决一个阶下囚,远比带着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俘虏一起撤离容易。

看着余浪走近,烈儿的神经就不由自主地越绷越紧。

「原来你不是泄愤,只是要在撤走之前清理掉留下的麻烦。」烈儿唇边逸出一丝苦笑,耸肩道:「好,你动手吧。」

他的笑容永远温柔而不动声色,他的步伐永远轻灵而不浮躁。

余浪深深看入他眼底,忽然沉声道:「烈儿,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这世上,似乎没什么事情可以影响余浪。

烈儿身躯轻轻一震。

听见门外铁锁被打开的声音,烈儿从床上翻坐下来,故意露出冷淡的表情,看着每日都会出现的那个人走进来。

「这里越来越危险,我不能带着一个身系镣铐,还随时可能逃跑的人一起逃亡。但是,如果你我同心一意,我们可以一起走。」

那股很想吐血的冲动,又出现了……

「不可能。」

绵涯同样也看着烈中流。

「烈儿……」

说罢,认真地看着绵涯,露出答覆的表情。

「绝不可能。」烈儿咬牙。

「嗯,」烈中流思索片刻,商量着问:「你觉得……把你和苏锦超两个痛揍一顿,剥光衣服,关进一间没有任何灯光的小黑房里,这个办法怎么样?」

瞬间,他似乎窥见余浪心碎的眼神。

「怎么个辅助推动法?」

那烈儿以为今生也不会看得见的眼神,从他曾经心爱的男人眼中痛楚地流露出来,狠狠刺中他的心脏。

「我的看法不会错的,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烈中流鼓励他道:「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会尽量帮助你,起辅助推动的作用。」

痛得他只能别过头,颤着手斟了一杯酒,狠狠喝下去。

绵涯想了想,还是摇头,「丞相有所不知,我和苏锦超已经是死对头,因为我把他丢在山洞里饿了几天,现在他见到我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了我。你说的那个什么有异的眼神,估计是他恨意太深的缘故。唉,要我去让苏锦超归顺,只能得到反效果。」

想起了。

烈中流哂道:「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我第一次发现苏锦超瞧你的眼神有异时,也觉得实在不可能,因为他是一个绝对蔑视平民的贵公子,而你则是绝对的平民出身。但是观察过后,发现这种不可能竟然是有可能的。所以在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冒出了让苏锦超投向我们的想法,而唯一的途径就是通过绵涯你。」

他又想起了,美好的一切破裂的那一刻。

绵涯苦笑道:「这个,听起来实在不太可能。」

余浪,我们逃走吧,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烈中流直截了当地道:「你要做的,就是让苏锦超这个纨绔子弟,被你这个有正义感的杰出男人感化,改邪归正,认同真正的西雷王,认同西雷鸣王。当然,最重要的是认同西雷王下达的均恩令。」

不可能。

他脸色忽红忽白,思忖良久,仍然眉头紧锁,沉声道:「丞相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他不顾一切地说出他所渴望的,得到的却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绵涯听到这里,已经知道烈中流不是在开玩笑。

不可能,芙蕖。

「大王辛辛苦苦冒险把他生擒,又吩咐你亲自押送,难道就仅仅是为了让鸣王打他的屁股吗?要真如此,你实在是小看了你家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