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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傅闻璟走后,沈良庭挣扎着站起来,拖着颤抖的双腿去了卫生间。

在顶灯橙黄光照下,他把手上戴着的手套除下,黑色羊皮已经被热汗浸透,牢牢贴着皮肤,紧而难脱,露出双手的烫伤疤痕都泡得皱皱巴巴。手腕被皮带捆过,有点破皮,留了一道浅浅红痕。

除掉束缚后,沈良庭才坐到浴缸边缘,拧开龙头,看着水流汩汩涌入白瓷浴缸。他听着机械水声发了会呆,待浴缸放满热水,才把自己泡进去。

水烫得皮肤泛红,碰到伤口时有些刺痛,痛觉像无数小针,反而让头脑清醒。

沈良庭把头埋入水中,睁着眼睛,在浑浊的水流中,看自己赤/裸身体上的痕迹,底色青白,印着红紫斑斓,有牙印在尴尬的地方渗血,受了热水的浸泡,有些惨烈。

憋到没气了他才从水里探头出来,眼前浴室的瓷砖被水汽蒸得潮乎乎的,凝着小颗小颗的水珠,顶上灯光明亮,无所遁形。

沈良庭目光涣散地对着前方看了会儿,缓缓吐一口气,仰头,后靠向墙。瞬间从颈到背,一片潮湿而冰凉,凉意渗进骨头,像一把尖利钢刀。

他很想抽一根烟,明明并没有烟瘾,可是从喉到舌都发苦,他需要能让自己镇定的东西。

又突然想起傅闻璟吻他时,嘴里也有淡淡烟草气息,微弱,其实不讨厌,可这一联想就牵扯出许多混乱的记忆来,让他丧失了抽烟的欲望。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他的接受能力,好像脑海中一辆本来匀速行驶的汽车突然失去控制横冲直撞地冲出了马路,冲破隔离带,一路撞得人仰马翻最后车毁人亡。

天使与恶魔一体两面,天堂与地狱一线之隔。

他闭上眼睛,放纵身体再次沉入水中,想起一些往事。

两年前入职利星,分行的新员工去总公司集中培训,沈良庭被选为新员工代表,要上台做汇报发言。

同事在深夜转发给他这个通知,对会议的人数和要求轻描淡写。那时他正专注于攻克一个程序的Bug,几乎忘了这件事,以为只是小型见面会表表决心,只在地铁上抽了半小时快速地做了准备。

到了现场才发现是可容纳上千人的大会场,各类大人物齐聚。

被催促上台,看着下面乌压压的人头,咄咄视线,沈良庭突然感到无措,脑中空白,掌心冒了热汗,准备的内容一句都想不起,像木头一样僵在原地,不过停顿几十秒工夫,台下已开始窃窃私语,以为要看人闹笑话。

细小的声响如密密仄仄飞舞的蜂群,每一声都致命。

到了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沈良庭却冷静了,他不是会束手待毙的人,既然想不起来索性就不想了。

沈良庭站在演讲台前,套在身上的深色西装并不合身,袖口过长,肩膀过宽,边缘处已经起了毛边,但当聚光灯醒目的光照投射在他脸上时,明暗分界的清冷五官便让人忽视掉了服装缺陷,熬夜后睡眠不足的苍白反而让他的长相多了一种大理石塑像般的犀利震撼。

台下瞬间安静了。

抛开稿子,沈良庭信马由缰地即兴演说,想到什么说什么,他从利星90年代的创业故事开始说,说到中期大规模的一场同业并购,再说到傅闻璟掌权后利星伤筋动骨的世纪大分拆,顶着巨大压力,把互联网、金融和地产三块业务分拆为三家独立的公司,没人舍得这么干,但这毫无疑问是成功的。在风口上猪也能飞的时代已经过去,没有核心技术的科技型企业,就像在沙滩上建高楼越高越危险……

跑题太远但没有关系,因为沈良庭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就算紧张得忘词,表面上仍然镇定,台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举重若轻,刚开始前的几十秒停顿是在烘托气氛。

他花了五分钟在最后把题拉回来,说了通利星的理念形象个人与公司齐头并进荣辱与共的场面话。

等二十分钟过去,他停下来,台下先是安静,随后爆发掌声。

一眼扫过去,他才看到傅闻璟也在台下。

开班仪式结束,沈良庭跟随人群离开,因为座位在最里面,几乎落在了最后。

“闻璟,刚刚那个人的发言就像在我们会议室装了窃听器,跟你以前开会时说的几乎一样,可够巧的。”身后有人说话,是利星的副总裁——杜美荫,一位毕业于哈佛的天才博士美女。

沈良庭回头看过去。

“内容不错,逻辑不行。”傅闻璟这才言简意赅地开口评价,他站在过道下几级台阶,和沈良庭隔了几个人,高大的身躯微侧,双手插兜,一双长眸却向沈良庭的方向看过来,穿过人与人的缝隙,精准无误地捕捉。

身边的人拉着沈良庭向座椅内侧的方向退了一步,空出过道,让几个领导先过去。

沈良庭这才回过神,低着头冷漠地避开那些穿着手工西装和鳄鱼皮鞋的人。

然而过了片刻,一片阴影笼罩了他。

沈良庭抬起头就看到了傅闻璟。

傅闻璟停在他身前,问他,“对什么故事熟悉一点?童话、寓言还是野史?”

沈良庭没反应过来。

“随便选一个,明天早上7点50分到我办公室,在上班时间前讲一下。”

说完傅闻璟转身走了。

身边的同事不可置信地拉过沈良庭,掐他胳膊的力道大到能留下淤青,“天啊,你竟然和傅总认识,他刚刚是在跟你说话吗?”

沈良庭一直保密自己的身世,对和傅闻璟过去的交际讳莫如深,所以他看了眼同事然后认真地回答,“没有,傅总戴了蓝牙耳机,是在打电话吧。”

同事愣了下,“可他看着你啊。”

沈良庭却快步朝门口走去,“你看错了,他怎么可能在跟我说话,他都不知道我是谁。”

同事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和判断,最后匆忙追上去,“那也许是我看错了。”

等回到宿舍,沈良庭不知道傅闻璟是不是另有深意,虽然摸不着头脑,回去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挑了个故事。

他对童话了解不多,也没兴趣讲王子和公主,翻了一遍安徒生童话后,选了一个独腿锡兵的故事。

第二天一早天没亮沈良庭就离开培训地到了利星总部,两者要坐7站地铁,从城郊到CBD。前台小姐听他说完,打电话上楼核实,给他刷卡上了顶层。

站在电梯里,闻到陌生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沈良庭才敢确信这匪夷所思的要求,是确有其事,不是自己做梦发癔症。

利星总裁办公室,门半敞,没有关上。

沈良庭进门时,傅闻璟背对着他,在一个小柜子前不知捣鼓什么。

入目的背影挺拔,宽肩长腿,深色西装像套在模特架子上,阳光铺天盖地洒下来。

沈良庭不得不眨了眨眼睛,让自己适应光线。

利星大厦属于地标型建筑,巍峨耸立,居高临下,周围再没有更高的建筑物遮挡,总裁办公室位于顶层,坐北朝南,空间大,采光极佳,清晨的旭日阳光投进来,把办公室映照得满屋亮堂。

傅闻璟这时转过身,他的眉目也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连睫毛也是浓密闪烁的。手上端了一杯清咖,“时间还早,我难得动手,要不要来一杯?”

沈良庭低头说了谢谢,双手接过。

“又是这样。”傅闻璟眯着眼打量他,却突然说。

“什么?”沈良庭抬头问。

“你好像很怕我。”

“没有。”沈良庭很迅速地摇头,因为的确不怕。小时候他对所有大人们都像一只避猫鼠,恨不能躲开三尺,唯独不怕傅闻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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