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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啊。

好痛。

年少的神明邋遢地坐在角落,原本乌黑柔顺的长发干枯成结,如一块肮脏的布帘,遮掩住他呆滞的眼睛,衣服沾满脏兮兮的泥巴,指尖在滴血。

如果撩开他的长发和过长的脏衣服,你就会惊奇地发现,他森白的骨骼暴露在外,手臂的皮肉生生被刮刀剥离,宛如一只待宰的牲畜。

脚步声传来,他恐惧地缩了缩,却被人拉着头发拎起,干枯的长发成为吊住他的绳索,他惊慌失措地拍打着男人的手臂。

“快来。”男人催促到,熟练地将小刀扎进他的心脏,淌下的鲜血变成孩子口中的良药。

奄奄一息的男孩瞬间脸色红润起来。抱着他的母亲展开笑颜和男人一同离去,无人在意如破布一般被扔在一边的少年。

心脏停止了跳动。

然后,有力地再度起搏。

这是诅咒。

伊泽麻木地想。

可笑至极,他敬仰的神赐予了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让他连牲畜都不如,只能成为被豢养的储备粮。

他已经没有家了。

不如去死得好。

他疲惫地倒在干草堆中。没有食物,不允许外出,唯一能见到人的时刻只有每日的神餐日。

以神为食,这帮愚民,真想的出来。

他的眉眼阴郁,蔫蔫地握了握拳,挖空的骨肉重新融成白皙光滑的皮肤。

要报复吗?

那样也太无趣了。

他唇角的笑多了几分恶意,污浊的皮囊有种令人战栗的美丽。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尤其是向神明乞讨。

既然他们将死而复苏的自己重新从黄泉中挖出来,那就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逐渐蔓延的瘟疫因为伊泽的血肉停止了一段时间,村民欢喜地在田地里种下庄稼,期待幼苗的萌发带给他们新的开始。

可不久之后,更大范围的疾病暴发了。

人们惊恐发现伊泽的血对此不起任何作用。

少年因为多日不见阳光变得苍白,他清润的嗓音缓缓说:“没作用吗?”

“废话,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村人骂道:“都怪你这个废物!要不是因为你起了邪念,蛇神大人才不会降下这样的祸事!”

“嗯,确实是我没用。”伊泽慢吞吞地说,“不然我也不会只让你们承受这么点痛苦。”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扭曲,因愤怒而沙哑的声线带了几分恶意的愉悦:“现在谁才是神呢?

“看看我吧。”

村人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要不是你起了邪念,我也不会降下这样的祸事。”

伊泽含笑看着他。

他曾尝过比剐肉剜骨更锥心的疼痛。现在就害怕了吗?这还只是个开始呢。

伊奈还那么小,她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被这群该死的杂种推进蛇窟?

她怕黑,闭上眼睛的时候得有多绝望啊。

千百次的杀戮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更何况,他已经永远失去了和奈奈重逢的资格了。

指尖绕着一节青黑色蛇尾,懒洋洋地在他的皮肤上打着圈。

杀不死的神明。

他一点也不想当。

以人之身成为神明,又厌恶这份信仰。他已经是不人不神的怪物了。

他曾因活下来的是自己而感到自厌,现在又觉得庆幸。

还好活下来的是自己,这样的炼狱,还好只有自己见证。父亲仁厚,肯定会原谅他们的;母亲太没主见,容易被利用。至于伊奈,他希望她能活在一个永远阳光笼罩的孤岛。

地穴太冷了。

等到两股战战的村人退下后,他才疲惫地拿起换洗的衣物倒在神社附近的河流中。

水光清澈,鸟鸣清冽。他隔着一层薄薄的水幕往上看,一切都是澄澈的。

昏沉的头脑只想这样永远地堕下去,在河岸上永眠,归于尘土中。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

忽然眼眶酸涩,他狠狠地咬住手指,按住发红的眼尾不让自己哭出来。

在成为哥哥之前,他也是个怕痛的孩子。

母亲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尚未见面的伊奈按了一下哥哥的掌心。

他停止哭泣,觉得因摔倒而放声大哭的自己太逊了。

他要有哥哥的样子,不能让妹妹笑话他。

他也确实做得很好,直到死,伊奈都认为他是个完美无缺的哥哥。

可是这样吗?

他只是习惯了忍耐而已。

因怨恨而出现的咒力和因为信仰而诞生的神力在体内蛮横角逐,身体崩塌又重塑,是和凌迟一个等级的酷刑。虽说是神,但也不过是比人类强大一点的存在而已,并没有获得多大的优待。

他的喉咙发出压抑的哽咽,然后再度归于沉寂。

不许哭。

他这样说。

刀尖抵入心口之时,他释然地叹了口气。

狱门疆掉落在地,突然张开体内压缩的空间,企图将五条悟包裹入内。

可现在的伊泽,有什么资格能够让五条悟为之停留呢?既然伊泽已经宣告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五条悟又为什么要留在过去。他不喜欢看着别人的背影,这种能够被称之为傲慢的习惯总是让伊泽调侃。

强者总是不断舍弃自己的弱点,而五条悟相信,只要自己走在最前端,总有一天能够实现自己的夙愿。

身为五条家的六眼,五条悟并没有匡扶正义的怜悯心,也没有慈悲心肠。追求强大的道路让人欲罢不甘,纯粹的愿望是通透的,也正因为这样,他喜欢上了没有欲望的神明。

可是这是欺骗。

蛇是欲望的代表,伊泽又怎能摆脱与血同存的特质。

哪怕零点零几秒,五条悟都没有驻足,手中汹涌的咒力只为杀死伊泽而凝聚。

狱门疆发动的条件极为苛刻,需要脑内时间一分钟,这一分钟对于五条悟而言是长达十几年的纠缠——

本该是这样的。

五条悟看着全身被鲜血染湿的学生,毫不犹豫地将刀抽出,反手将天丛云钉在伊泽的心口。他甚至来不及准备好防御的姿势。

也许是潜意识中对五条悟信任至极,示弱般地将自己的要害暴露在五条悟眼皮下。

可伊泽的心脏早就没什么作用了,之所以能够跳动只是为了模拟正常人类的生理机制。身上的蛇惊怒翻滚,压在他的肩膀上沉沉喘不过气。

他挥动手指,红色的咒力重新凝聚,捏住天丛云的刀刃逐渐用力,天丛云安静了一瞬,疯狂鸣叫着逃出他的身体,将刀尖对准了五条悟。

羂索欣赏眼前的这场闹剧,饶有趣味地问道:“现在要怎么做呢,伊泽?”

伊泽的喘息变得微弱,他死死抓住天丛云的剑柄,在五条悟看不透情绪的视线下,松松往下一扔,“什么都别做。”

刀尖贯穿他的身体,还带着内脏的温度。大概蛇是冷的吧,伊泽的身体里面也冻得像块冰,冷得祭台上的虎杖悠仁不住地翻滚起来,疼痛难耐中,脸上浮现的纹路越发清晰,眼看着就要承受不了宿傩的争夺,将他彻底释放。

虎杖悠仁冻得牙齿打颤,揪住身边人的手指祈求得到温度,手背刚刚碰到伊泽的手指,就被狠狠拍开,他委屈极了。身上钉着天丛云,任凭他如何扭动身体,都无法将自己从祭台上翻滚下来。

伊泽揉着被擦到的手背,敏感偏头。苍蓝的咒力撞在伊泽编织的结界上,狠狠弹射出去,击中身后的石像。

轰碎的神像变成一堆破石子,象征长达几百年的荣光散尽。

羂索丝毫没有插手的打算,反而跟伏黑惠靠得更近了点。

宿傩对这个少年另眼相看,若能投其所好,或许能够成功拉拢宿傩的同时,从五条悟手里摧折十种影法术的继承人。

先前他将狱门疆交给伊泽是做好了两手打算。伊泽有办法牵扯住五条悟,要是能将他塞进狱门疆里最好,要是塞不进,现世的宿傩成功吸引五条悟的火力之后,狱门疆能趁机再次使用。

唯一的败笔是,他没有利用好这张脸。夏油杰和伊泽同时出现,五条悟竟然完全没有任何动摇,更加坚定要将他们诛杀的信念。

真是可怕的杀意啊。搞不好这次是伊泽拖累了他。

忽然,头顶一凉,满象喷出的水雾沾湿袈裟,沉沉水珠顺着袖口走线流下,羂索的敛去笑容,英俊的脸上带着令人不适的邪笑:“原来你还醒着,现在突然袭击是想要改变什么吗?”

“已经晚了!”羂索绷住指尖,咒灵幽幽在身侧浮现。

对于五条悟而言轻而易举就能消灭的咒灵,在伏黑惠面前是需要全力抵抗才能勉强逃生的劲敌。

少年神色不变:“现在还说不准。”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等着瞧吧。”

这一时刻,师生两人脸上都带着同样张狂肆意的笑,齐齐对着阻拦的敌人伸出了手。

哪怕是天才,现在不过是羽翼未丰的雏鸟。

羂索有些惋惜地想。

可惜五条悟在场,要不然伏黑惠的身份也能用来做不少手脚,单单凭借禅院的血脉——这样也许刚刚好,伊泽困不住的五条悟,也许能因此停下思考乖乖被装进狱门疆里吧?

不是傲慢,而是出于对自己实力的肯定,羂索令咒灵包裹住伏黑惠的时候还在想别的东西。

满象逃回影子中,伏黑惠后撤一步,和五条悟调换位置,仅仅几步之遥,模糊的水雾之中,青年那双因嗔怒而明亮的双眼已近在眼前。

伏黑惠蹲下身,双腿发力,玉犬从影子中跳出,凶悍地咧着牙低声吠叫,随着伏黑惠跑动。

蛇纹钻出,绕着伊泽的脖颈一圈圈锁紧。与神明订下誓约之人,有权要求神明守约,召唤是有期限的,召唤者不得干涉神明的行动,但同时,神明也需要回应期冀,否则将会被污染。

美美子和菜菜子唯一所求是杀死羂索,可后来,贪心的女孩们还想得到夏油杰的身体,试图为他办一场体面的葬礼。声名狼藉的诅咒师是她们眼中的英雄,为此她们愿意付出灵魂和所有转世的机会,像是伊奈那样,将自己的一切全部献给伊泽。

伊泽讨厌这种残忍野蛮的仪式。

可他起了食欲,贪念催使他遵守与少女的约定,用尽全力将夏油杰完完整整地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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