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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的人类,血肉是甜的,是掉落枝头的石榴,是腐烂在地上的饱满果实。入喉甘美,舒服得想要让人叫出来。

这样是错的。

他知道的。

伊泽拒绝接受贡品。正如他使用神力的时候拒绝承认自己神明的身份一样。沉重的期待只会让他更加厌恶。

那么,他究竟是什么呢?

伊泽自己也不清楚。他也许从来都没有想明白过。

伊泽看着带着杀意而来的少年,一瞬间他有些茫然。

睡醒之后发现被世界抛弃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尝试过去融入这个世界。幻觉消失后升起的自厌感让他如鲠在喉。

现代很好。

神明已经统治不了活在科技中的人了。

初次下山,伊泽穿着旧得发毛的浴衣,站在繁华的马路上,难得局促不安地缩起了手。

降下神罚之后,他沉睡了很久,睡醒过来已经忘记了所有事情,自己捏造出奈奈还活着的幻境,自得其乐地和空气过了很久。直到他和甚尔大吵了一架,被气急的禅院甚尔拉出蜗牛壳。

他崩溃了一段时间,后来悄悄逃走了。

伊泽不是个坚强的人,他顽固地拒绝接受伊奈死去的事实,也拒绝对甚尔低头。

现代果然很好玩,一切都很有趣。伊泽最喜欢的是甜品,最讨厌的东西是手机,叮当作响的小东西把他吓了一大跳。

伊奈也会喜欢的吧?

她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摆弄神乐铃的时候,幼兽般暖洋洋的瞳孔中充斥快活的笑意。她长得很像母亲……

恍惚回神,他恐惧地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得妹妹的样子了。

明明说好要一辈子记得她,除了伊泽,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记得死在春天之前的那个孩子。

就这样吧。

他说道。

征服世界的野心悄悄溜走,他决定选择一个温暖的春日死去。

他是一枚生锈的老零件,也该到罢工的年纪了。

神格因憎恶存在,也将因为背弃信仰而坠落。只要收集曾经发自内心喜爱过他的人们的憎恨,他就能成功去死了。

很多话无从诉说,也找不到聆听的听众。谁会想听听他到底是怎么在送走全家人之后悲惨地苟活到现在的呢?悲惨故事已经被大众抛弃啦。

笑吧。

笑吧伊泽。

笑吧,像以前那样。

他牵动嘴角,扭曲地微笑着,眼中猩红瑰丽流转,比杀人犯还可怕数十倍。

“想要杀了我吗。”

他怜惜地勾起少年的下颔,不顾伏黑惠手中的术式是对着他而来,轻得像含住一片雪花,他的衣摆飘动,勾在伏黑惠的裤脚,长长的乌发从肩头流淌,“跟你父亲真像啊。”

“他确实是个混蛋对吧。”

伊泽低笑着:“——不如我十分之一的混蛋。”

他捏住伏黑惠的拳,右手握紧一缩,咒力击中玉犬,将大狗掀翻在地,又瞄准了它的头颅,恶劣地勾起唇角,再缓缓将手指平摊。

“选一个吗?希望它死,还是悠仁死。”

他蛊惑般开口:“悠仁已经快不行了哦,浑还有挣扎的力道。”

他松开伏黑惠,将天丛云往下按了按。

虎杖悠仁发出嘶哑不明的叫声。

伏黑惠手脚冰凉,玉犬忍耐住疼痛,灼伤的皮毛在他身上留下不可逆转的烧焦伤痕。

一瞬间,他觉得伊泽是比地狱中的恶鬼还可怕的存在。

五条悟将羂索制服,快速往这边赶来,大步走到情况不算好的虎杖悠仁面前。伏黑惠明白他的意思,趁着伊泽因五条悟分心的时候,连忙将玉犬送回影子,重新召唤别的式神进行战斗。

反转术式对虎杖悠仁不管用,五条悟眼睛不眨,少年的身体绷紧一瞬,埋在身上的天丛云重新回到五条悟手中。

“你果然很想死啊。”五条悟的笑冰冷,如云雾荡澈后湛蓝天空的眼睛覆着一层厚厚的霜,不快几乎要从他的牙齿间跑出来,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浓浓的令人战栗的杀意。

羂索倒在一边生死不明,伏黑惠暂时没事,虎杖悠仁刚刚被他施展反转术式,应该能坚持到回学校。

这本该是令人大松一口气的好结局。五条悟却没有丝毫庆幸。

一切伤亡都可以被避免的。

只不过是因为眼前的人。

伊泽放弃了所有的抵抗,束手就擒般将手平举:“恨我吗?”

“恨得把你千刀万剐。”五条悟上前,“我说过哦~坏孩子是要接受惩罚的。”

伊泽歪头:“那要怎样惩罚我呢?”

他的神色沾染一点不懂事的好奇。

回应他的是天丛云。

五条悟狠狠勾住他的肩膀,按住他的头埋在怀里,天丛云从伊泽的背后没入,正直扎进尾骨正中心,勾出的献血四溅。

尾骨是尾巴退化变成的器官。

天丛云出自蛇神的最后一条尾巴,对付伊泽也自带一定的抗性,死死绞住他的皮肉时,创口附近的那块皮肤都起了焦黑,焚烧的臭味传出,他难耐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你满足了吗?”

火燎感顺着每一根神经末梢蔓延,入侵大脑,成功逼出眼角的泪水。在莫大的刺激下,伊泽大笑着,脸上带着天真的残忍,他仰着头再次触碰五条悟的睫毛。

指腹碾压柔软的睫羽,将在如扇般浓密长睫上滚动的血珠碾压,血液被吸收,染成红色一片,睫毛不堪重负,顺着下弯的弧度滴落在他的眼角。

“嗯。”伊泽回应,“我现在很满足。”

五条悟小时候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比起可爱,说是美丽更恰当一些,总之就是他喜欢的类型。强势而显眼,在人群中亮得发光,当他回头的时候,似乎整个世界都被眼眸的澄澈照亮。

但他们的脾气都算不上好,很长一段时间,伊泽都靠逗弄五条悟取乐。

小时候的五条悟和现在的五条悟的身影重叠,伊泽恍然惊悟,一成不变的人也是存在的。

天丛云钉住的邪物无一不灰飞烟灭,伊泽也将会得到一样的下场,而且由于违背誓约,他将受到更加严重的惩罚,比如失去神格,又或者是被脖颈处的巨蛇诅咒吞没,散做神龛中一粒不起眼的灰尘。

那样再好不过了,他释然地想。

身体变得轻松,失血而带来的失重感随之将至。

他久违地察觉到了幸福,神志不清地伸出手,温柔疼惜地抚摸五条悟的侧脸:“奈奈,不要害怕。”

死到临头,居然还是这副不成器的样子。时代在变化,这个蠢货却一直留在原地,守着一块小小的墓碑,恍惚地叫着妹妹的名字。

人都死了啊!

为了一个死人困在跟墓地一样的神社过了百年,不可笑吗!?

将他当做小孩子也好,将高专学生护得滴水不漏也罢,他到底在奢望从他们身上找到谁的影子?

伊泽眼中映不出别人,只看得到给予他万分愧疚和懊悔的妹妹的亡魂。

从一开始他抬起头,神明眼底眸光亮起开始——

一切都乱套了。

要结束了吧。

伊泽期待地闭上眼睛,乖巧地将脸贴在五条悟的胸口。

带走他吧。

他好难受。

恐惧和憎恨燃烧他的生命,将他变成一个可憎的怪物。

伊泽需要思考很久才能想起,原来他以前也有那样快乐的过去,他是神主的儿子,接触的是山间的草药和成卷的竹简。母亲是贵族的女儿,嫁妆不算宽厚,但吃喝不愁。按照这样成长,他一定会成为备受尊敬的神主。

可是一切都毁了。

所有人都走了。

只有这个舔舐伤口的怪物活到了现在。

所以奈奈,带走他吧。

去哪里都好,哪怕变成沙子,被风吹走,无足轻重却自由不受约束。他妄想变成一阵风,和奈奈一起从黢黑的地穴中逃走,被吹得高高的,凑近月亮,摸一摸天上的云,牵着手在云端散步,在纯净的月下重新变得干净。

再次把他变成一个人类吧。

当年和甚尔吵架只是因为一台没见过的游戏机。他不小心按碎了按钮,却斥责甚尔不该将他带进神社。

他应该对他说对不起的。

可是甚尔也死了。

好在终于要从漫长的折磨中解脱了。

他闭上眼睛,安静地感受疼痛溜走,逐渐失去知觉。

身前一空,他向前跌倒,撞到了地面上,灰尘在白皙的脸上留下肮脏的痕迹,眼角的血滴滑下,像一滴眼泪。

他努力张开眼,向前伸手:“不要……”

五条悟被狱门疆封印了。

他终于不忍地想起过去的伊泽。格外漫长的一分钟终于起了副作用。

方形的狱门疆跳动,滚落在少年脚边。虎杖悠仁一脸懵逼地捡起狱门疆:“什么鬼东西啊!五条老师被这个丑东西吃掉了!”

脖子的烙印一烫,虎杖悠仁手中的狱门疆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被红色的咒力包裹,一寸寸坍塌,五条悟的身影出现。

伏黑惠松了一口气,迎上去:“老师。”

伊泽缓慢睁开眼,准备迎接终结。

一切都结束了吧。

他想。

只一眼,就叫他如坠深渊。

视线中是羂索阴郁的脸,暗沉沉的表情万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