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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秦正清道:“买考卷的人都想通过府试,都算竞争对手,谁会借给别人啊。自然是看到的人越少越好。而且这些考卷都是由官府同意印出来卖给各个书斋销售的,数量有限,越接近府试价格越高。”

原本还想复刻历年考卷去卖的赵凛瞬间歇了心思。

等马承平和秦正清走后,小宝丫凑到她爹身边,眼睛亮晶晶道:“阿爹,你也出一张考卷去卖吧,就照着马叔叔买的考卷出,咱们卖两百文一份就好了。”

赵凛原本纠结的思绪突然打开:不管是段考、县考前,一众学子都喜欢押题,府试在即,县考通过的几个同窗就不断在押题。他可以参考马承平手里的考卷,出一份模拟考卷,再宣扬一番也是能卖出去的。一份按两百文来算,可比抄书划算太多了。

想通这点,他当晚就找马承平借了考卷,又参照自己平日看的书籍,三日内写了十份不同的模拟考卷。之后又买来纸笔,花了十日每份复刻了五份,一共五十份模拟考卷。

他请假出去,找到常去的书斋掌柜,说明要合作的意愿。

掌柜的翻看了一遍,为难道:“你这东西不一定有人买。”

赵凛:“掌柜的只管摆在这,我自会想办法让人来买,卖出去了咱们七三分,卖不出去你也没有损失不是?”

掌柜的一想确实不亏,卖不出去他什么也没出,卖出去了,他还能得三成。而且赵凛此人又是县案首,将来必定有出息,卖他一个人情也没什么。

于是点头同意。

三月三上巳节这天,赵凛同马承平、秦正清几个应邀去了长溪镇上学子组建的曲水流殇宴,宴会快结束时,众学子都买了兰草熏香等物,唯独赵凛,在书斋买了一本模拟考卷。

众人起初不明所以,之后好奇,最后都开始抢购县案首买的模拟考卷。原先定价两百文,居然生生被抬到了三百文,并且供不应求。

赵凛连着写了大半个月,居然足足挣了三十两巨款。

小宝丫数着银子高兴得不得了,兴奋道:“阿爹,以后我们每年都出考卷吧,这样我们很快就能买个大房子了。”

“好。”赵凛面上带了笑,却知道这个生意不长久,很快就会有人模仿择写考卷,而且只是模拟考卷,不一定有用。

当日午后,赵凛就去药店定了十两银子一份的药丸。等赵宝丫拿到新药后,下意识的闻了闻,觉得味道不对,哒哒的跑到她爹面前问:“阿爹,大夫是不是抓错药了,怎么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啊?”

赵凛还在抄书,闻言头也没抬,道:“没错,只是多加了两味药。”

“多加了两味药?”赵宝丫疑惑,继而想起先前大夫说的。小团子愣住,捏着药瓶收紧,半晌才弱弱问:“阿爹知道了?”

赵凛听她声音不对,抬搁眼笔,眉眼舒展带笑:“嗯,你尽管吃就是,做什么这副表情?”

赵宝丫眼圈红红:怪不得阿爹最近拼命抄书抄考卷,原来是攒银子给她买药。

她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个负累。

要是阿爹从来都没有她这个女儿,应该是个快意恩仇的大侠吧。

还不等她感动太久,顾山长就让人来喊赵凛过去。

赵凛狐疑,问前来的小童:“可知是何事?”大中午的,顾山长不是都要午休的吗?

小童摇头表示不知,小宝丫觉得山长爷爷肯定没安好心,牵着她爹的衣袖,软糯糯的说:“阿爹,宝丫陪你一起去。”

赵凛让她乖乖在家待着,小团子抱着他腿就不撒手。他无奈,只能抱起闺女一起去了。到了顾山长的住处,他把闺女先放在了顾夫人处,再跟着小童往书房去。

顾山长的书房建在一片青松翠竹之中,从屋子里往窗外看,能瞧见远处青山和一条银河飞溅的瀑布,当真是占尽了湖光秋色。

他迈进书房时,顾山长就背对着他在凝望那条瀑布。他鼻观眼,眼观心,喊了声老师后就安静的垂首等待。

过了几息,顾山长转身,看了他一眼,神情冷肃,语气淡漠:“看看桌案上的考卷,你可认识?”

赵凛微凛,目光落在桌案上的考卷上:是他写的模拟考卷。

他心思百转,搞不清楚顾山长是何意,迟疑问:“认识,我曾买过,老师问这个是?”

顾山长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眼角的纹路加深,语气带了恨铁不成钢的气愤:“你还想诓骗老师不成,那考卷虽是用的瘦金体,字迹也磅礴大气,但你写到‘的’字时,最末那一勾都会习惯性的勾上去,笔锋与考卷上的笔锋一模一样。”他在书法一道上造诣颇深,对字迹尤为敏感。

赵凛愣住:他平日用的都是地地道道圆润端正的楷书,而且在书院都是惯用左手,平日里抄书也是用左手。这次写模拟考卷,为了不必要的麻烦,特意用了右手,又换了瘦金体,笔锋冷峭。

怎么就被认出来了?

他低头不答,顾山长一看他那模样就来气,走近两步,把那考卷往他面门砸去:“往日老夫只道你爱钻营,不想如此爱财。好好一个县案首,竟沦为满身铜臭的商贾之流,你连孔孟之道,文人风骨都不要了么?要如此自甘堕落?”

世人尊师重道,师长训斥时只能受着。赵凛不敢顶嘴,站在那让他继续骂。

“你同子晨虽不是同宗,但同姓同村又一同长大。他清正的秉性你怎就学不会半分?士农工商,商人重利轻义,为世人所不齿,你既已读书,难道这个道理都不懂。工于心计、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你是要气死老夫不成?”

他越说越气愤,赵凛担心他口渴,递了杯茶过去。

顾山长觉得这是死不悔改,就势把茶碗砸了,怒目质问:“你倒是说说,这性子要不要改?”

赵凛蹙眉,还不曾回答,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一个愤怒的小姑娘冲了进来。红着眼圈看着顾山长道:“我阿爹很好,为何要改?”

小团子身后站着颇为尴尬的顾夫人。

顾山长怒气收了两分,不悦道:“老夫在训话,谁让这个小娃娃进来了,快把人抱出去。”

顾夫人要进来抱人,小团子避开她的手,哒哒的跑到她爹面前,伸手叉腰,努力扬起小脑袋和顾山长对视。

“山长爷爷只管骂我阿爹,看不起我阿爹,说我阿爹爱财、爱钻营、不如春喜叔叔好。那山长爷爷有没有想过我阿爹为什么这样?他从小地里刨食、八岁开始养家、十一岁走南闯北,二十一生了病弱的我。前年阿爹腿断了,我们被扫地出门,阿爹为了我的药钱扛麻袋、刷盘子、搭屋子、走镖……有好多次差点摔死、被砸死、被水匪砍死。”

“我们没银子、没房子、什么也没有,我阿爹还要读书,要养我,还要给我抓最好的药……”小团子说着说着眼眶通红,已经开始哭了,“山长爷爷什么都不知道,山长爷爷有钱,有房子,什么都有……我阿爹除了我这个药罐子女儿,什么都没有……他也想像春喜叔叔一样被阿爹阿娘捧着,什么都不用想啊……”

“要是山长爷爷和我阿爹换一换,一定比我阿爹还爱钱,还爱钻营……”

小姑娘泪眼汪汪的反问他:“山长爷爷觉得我阿爹努力挣钱,努力活着有错吗?”

顾山长心里仅剩的火气被浇熄了,一时间哑口无言。书房静默半晌,除了小姑娘委屈的哭声,一时间落针可闻。

顾山长面子上过不去,故作恼怒朝赵凛道:“你且她带走,这件事之后再说。”

赵凛颔首,走过去抱起闺女。他一抱,赵宝丫彻底忍不住了,趴在他脖颈处哭得打嗝。哭声渐远,书房里只余顾夫人和顾山长。

屋外清风徐来,顾夫人反手把书房的门带上,看着顾山长轻声细语道:“赵凛同你以往的弟子都不同,他出生清苦,甚至连贫民都算不上,顶多算是流民。我知你不喜势力钻营的人,但骂人前能不能想想他的处境?你既已收他做弟子,就应该知道他秉性并不坏,不然子晨和书院其他学子、先生为何各个对他赞誉有加?”

顾山长拧眉:“你也觉得他那种商贾行为没错?”

顾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君子才取之有道,他不偷不抢在努力改善生活,你对他的容忍因该放宽一些。”

顾山长不说话了,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道:“老夫也是担忧他如此爱财,今后入仕会误入歧途。”

顾夫人:“我倒不觉得,一个如此疼爱闺女的人能坏到哪里去?”

顾夫人退了出去,书房寂静,顾山长盯着地上破损的考卷看了良久,黄昏渐沉时,他走过去把考卷拾了起来,平心静气的看起来。还别说,这模拟考卷还是出得挺有水准的。

次日,顾山长又把赵凛喊了来,把那张粘合好的考卷还给了他。随后板着脸道:“这事就这么过了,今后莫要再做。还有半个月就要府试,需得把心思用在温书上,府城路远,你们最好提前几日过去。”

他轻咳一声,又道:“以后莫要让那丫头造次了,对着师长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话。”

赵凛欣喜,朝顾山长深深拜谢,心里却在想:不能出考卷了,要怎么挣钱呢?

要是顾山长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定要气得仰倒,拿鞋拔子抽死他个厚脸皮!

赵宝丫眼巴巴的等着她阿爹回来,知道顾山长没再训斥她爹后,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先前对顾爷爷实在不礼貌。她一晚上都在做梦顾爷爷被她骂哭了,躲在被子里哭。次日一早,等她阿爹去上课后,她哒哒的跑到顾夫人处。

彼时,顾夫人和顾山长还在用早膳,忽见她大早上的急急跑过来都有些惊讶。

顾夫人还未开口,小团子先扑通一声跪在了她往常念经的蒲团上,直直的看向顾山长。顾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搁下碗去扶她,急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跪下做什么?”

顾山长虽未起身,也浑身的不自在,轻咳后蹙眉问:“老夫不是没罚你爹吗,这又是做什么?”

小宝丫不起来,小奶音里都是认真:“宝丫是来认错的,我昨天不该说顾爷爷的。顾爷爷是好人,让我待在书院还收了阿爹做弟子。”她抿唇,澄澈的双眼直面两人,看上去乖巧又真诚。

收他阿爹做弟子完全是没人下棋。

顾山长被这个小娃儿弄得颇为不好意是,又咳嗽了两声道:“不用道歉了,昨日老夫说话也有些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