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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役,这傻子自然就出了名,眙宜宫的人都成了全后宫都同情的对象——他们宁可去伺候老太妃,也不想伺候这种完全没法沟通的傻子,就怕哪天他把自己折腾死了,宫人们还得跟着陪葬。

但这还没完。

还有更离谱的。

有了之前的教训,宫人们开始轮流守着这个“傻子侍衣”,但一群正常人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傻子精力充沛,总有人打个盹儿的功夫,上一秒还在呼呼大睡的小傻子又不见了。

灼钰去了何处?

他四处可劲儿地溜达,一会儿跑到御花园,一会蹿到冷宫,还循着香味摸到过御膳房,皇宫这么大,一干人抹着汗追在后头,时不时捡起小侍衣遗落的一只鞋。

这种傻子,无人正眼看他,郭修元忽然来了几分兴致,走到少年跟前,周围的眙宜宫宫人纷纷向他行礼。

郭修元端详这个傻子,嘲讽道:“按理说,我是侍君,他只是侍衣,灼钰侍衣见到我不行礼,怕是不合宫规。”

他话音一落,就有人上前按着少年的肩,要逼他行礼,少年受惊般地挣扎起来,奈何拗不过他们的力道。

直到他被强行摁着跪在了郭修元跟前,郭修元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扬长而去。

心情不愉快,拿个傻子撒气也好。

不过几日后,同样的地方,却出了事——郭修元的玉佩遗落在了御花园里,夜里正提着灯四处寻找,身后猛地传来一股推力,整个人跌进了冰湖。

好在郭修元的宫人并未走远,听到呼喊声就连忙去救人,这才抢回一条命。

好巧不巧,那夜侍君苏倡的宫人形迹可疑,被禁军抓了。

内府局常有内官出入宫廷,侍君苏倡原是派亲信给内府局的人悄悄塞点银子,上下打点一二,送些书信出宫,不曾想竟被发现了。

郭修元从冰湖里捞出来,奄奄一息地指着苏倡,说他指使别人谋杀自己。

事关人命,这事惊动到了紫宸殿。

“陛下!臣冤枉……臣与郭侍君无冤无仇,怎会对他起杀心……”郭修元的寝宫内,苏倡伏跪在地上,不停地否认。

郭修元全身被冻得发抖,全凭一口气吊着,整个人虚弱得咳嗽不已,指着他声嘶力竭道:“少一个我,自然少一个阻碍!否则……咳咳……否则你的人怎么会深更半夜出现在御花园!还请陛下为臣做主!”

私相授受乃是大罪,苏倡脸色苍白,根本无法解释自己的宫人为何在御花园里形迹可疑。

他辩无可辩,一把扑倒在女帝跟前,仰着头哀求道:“陛下!臣实在冤枉,都是郭侍君冤枉臣……那宫人瞒着臣自己偷偷去了御花园,臣根本不知情,臣什么都不知道……”

姜青姝:“……”

姜青姝面色阴郁地看着他们。

这是她做皇帝以来,第一次大半夜被吵醒。

还是因为后宫这种破事。

她整个人精神状态都很差。

有人大半夜被推下水,说是另一个人干的,这事她用实时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看不看都一样。

不管是游戏第几周目,姜青姝处理后宫的方式都一样简单粗暴。

——先包庇立绘好看的,再包庇背景特殊的,剩下的人一律拉偏架,能冤枉的绝对不还一个清白。

经验而论,这种宫斗水平太低的,这次不死下次也会被针对,还不如早挂早省事。此外,如果是无辜者被冤枉、或是受害者无人做主,他们大概率会黑化或对陷害他的人怀恨在心,更加积极地参与到宫斗事件中,早日帮她淘汰更多人。

这样一来,后宫人口不就越来越少了嘛。

她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处理。

昏君模式,启动。

姜青姝冷淡道:“传朕令,侍君苏倡先回宫禁足,着令宫正司对那宫人严加审问,究竟真相如何,审了便知。”

几日后,那宫人咬死不说真相,竟生生熬不住酷刑,在宫正司咬舌自尽。

虽没有证据,但此事的确只有苏倡最有嫌疑,姜青姝便罚了他一个管教宫人不严之罪,禁足三月、罚俸一年,小惩大诫。

【侍君郭修元没想到谋杀自己的苏倡竟然只被治了管教不严之罪,一时委屈又愤怒,对苏倡更加怀恨在心,发誓一定要报复他。】

【侍君苏倡折损了一个亲信,还被郭修元指认谋杀惊动陛下,害得他被禁足不得出,心里对郭修元怀恨在心。】

梁子这就结下了。

很快,腊月已至。

这期间,加上张瑾的暗自阻碍,女帝翻牌子倒是日渐不积极,约莫每十天半个月才进后宫两三次,若非要在其间挑个最受宠的,依然是竹君崔弈和贵君赵澄。

直到腊月初九。

女帝终于翻了一个特别的牌子——眙宜宫侍衣,灼钰。

这次,又是经过秋月提醒才想起来,他是阿姊与郑宽一起安插进来的人,起初晾一晾他,只是为了不惹人怀疑,谁知晾着晾着就忘了。

她已经忘了他两次。

因是个傻子,姜青姝的态度很是随意,丝毫不曾当一回事。

她在寒冬的夜里,披着大氅坐在案前翻看奏折,那少年被洗得浑身干净又香喷喷,在宫人的牵引下,踩着厚厚的积雪、走过长长的宫道,最终踏入这最为辉煌威严的帝王寝宫。

雕金神兽悬在梁上,冷冷俯瞰着他。

殿中烟雾袅袅,一室沉香。

彤史女官这次异常紧张,唯恐灼钰侍衣心智不全,御前失仪,一路小心领着他,悄悄教了他许多遍,让他乖乖坐在龙床边,不许说话,也不许乱动。

少年便安静地坐下了。

他今夜异常乖巧。

帝王的影子就落在远远的缥缈纱帘后,倒流香沿着金貔貅往下落,形成一片云雾似的障,遮蔽了他幽深如渊的目光。

烛火边,只有奏章哗啦啦翻过的声音、笔尖摩挲的声响。

少年微微阖目,长睫成了一片薄薄的蝉影,在灯烛下颤动。

“哒,哒,哒。”

有脚步声缓缓靠近。

他睫羽蓦地一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玄金色帝王常服一晃而过,与此同时,一只温暖纤细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他微微睁大眼睛,只觉一股酥麻烫意攀上脊背,身体如灼痛般地一抖。

“别怕,朕又不吃人。”

少女微挑着眼尾,戏谑般地睥他,端详着这张漂亮的脸。

她也就瞧了他一眼。

那一眼平静却锐利,好像能穿透灵魂,直击深处。

他呀。

推人下水的罪魁祸首。

她唇角挑着,露出抹松散慵懒的笑来。

“长得真好看,朕记得……你叫灼钰?”她擒着他的下巴,对着灯烛的方向转过他的脸,看得更清晰些。

小傻子平时是听不懂话的,可他却讷讷地点头了,眼巴巴地望着她。

清澈的乌眸一片莹润,好似打磨透亮的黑曜石。

她又笑了一下,揉了揉他的发顶。

少年散开的发一下子被拨得凌乱无比,她故作恶劣地逆着毛薅,小傻子还恍若未觉,几缕碎发落在了眼前,又呆又乖地望着她。

“哪有他们说的那么闹腾,这不是很听话吗。”她轻轻喃喃了一句。

说完,她就俯身吹熄了烛。

小傻子什么都不懂,连吃药都不需要,连最基本的防备都不需要有。

灼钰躺在了龙榻上,女帝就躺在另一边。

四周陷入黑暗。

是漫长无边的夜。

短暂地闭眼后,少年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幽深阴晦的目光穿透黑暗,定定地落在身边人轮廓上,眼神逐渐变得灼热无比。

她睡着了。

呼吸清浅。

少年宽大的手掌撑着身下的褥子,一点一点,以极轻极缓慢的速度缓慢蠕动,一丝丝靠近,蚕食她的气息。

心跳随着更漏,滴答滴答,慢慢流逝,鼻息间隐约回荡着帝王的气息,令他呼吸越发贪婪急促,像小狗嗅闻着触不可及的肉香。

好像回到了温柔的故乡。

他心里最温柔的故乡,就是初遇她的那一刻,是快渴死之人求到了一滴水,是地狱里挣扎的厉鬼窥见了一缕炽亮的微光。

不愿再放开。

黑暗中,少年的笑容越来越扭曲而疯狂,他在心里阴狠地想:等着吧,等我弄死他们所有人,就可以天天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