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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尔等不愿,此番和谈又无诚意,企图离间君臣、扰乱大昭朝纲,朕绝不罢休。”

姜青姝料定对方是不敢打的。

这是冬天,本来就缺少粮食,胡人那边土地贫瘠又被战事损耗了不少资源,哪有大昭禁得起耗?这对他们也是百害而无一利,而且听说对方最近王储之争激烈,王子急于立功,才与曹裕勾结侵扰边境,不想失利了。

正好对方缺粮缺保暖物资,她不信对方不考虑。

使团被释放后暂时回了住处,给他们数日时间考虑。紧接着,张司空遇刺的事传遍朝野。

先是中书舍人发觉不对,虽然这个时节百官都休假了,但张司空勤勉为政,绝不可能不进宫啊。结果京兆府的李巡大过年的被人急急忙忙叫回衙署,一进去,就看到张司空派人送了一批刺客来,说这些人刺杀他。

李巡:“……”

接到这个案子时,李巡人都傻了。

有人刺杀张司空?谁好好的派杀手?是不是关乎党争?这背后不会也是什么不好得罪的人吧?

李巡做京兆府尹,讲究的就是一个谁也不得罪的中庸之道,最怕掺和到这种事。

张瑾也不指望这个李巡,那刺客被抓到时,身上是可以找到证据的,能指向幕后黑手。

——跟姓赵的有关。

并且当日,张瑾调查得知,那日在客栈附近徘徊的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根据描述,约莫确定是那个和赵家亲近的霍凌。

那日与裴朔一起来抓人的金吾卫,叫申超,是金吾卫将军赵玉息的人。

很像赵家想杀他。

而女帝,先是有条不紊地处理了马坊和使臣的事,知道他受伤后,故作震惊,派太医令来张府。

前来探望的内官传达天子口信:“朕听闻此事万分心痛,爱卿乃国之肱骨,定要保重身体。”

虚伪。

假惺惺。

张瑾不傻。

申超与裴朔是好友,裴朔是天子宠臣,那日女帝又故意支走了张瑾的暗卫,泼湿了他的衣服。

和她没关系,几乎不可能,就算杀手不是她派的,她也一定知情。

她故意精心打扮引他沉醉其中,却反过来狠狠捅他一刀,要他的命。

张瑾如何不怒?

他又一次,又一次被她利用了。

每一次被她主动拐上床,都是有更大的算计在等着他,第一次是她想灭王氏一族,这一次又是想灭谁?

如果不是那一剑捅得太深,让他失血过多差点昏迷,根本无力再行动,张瑾当日会进宫质问她。

那刺客身份太好查,要么对方自信一定会得手,要么这又是故技重施,故意让刺客假装成别人派来的,好挑起张瑾和赵家的矛盾,实际上真凶另有其人。

但这不重要了。

赵家刺杀他的证据在他手上,要真正查出幕后之人泄愤是一回事,张瑾不会放过这个弹劾赵家的机会。

张瑾亲自写了一封奏疏,弹劾赵家人派人刺杀他,言辞犀利,从京兆府审问刺客的证据、刺客所用佩刀与赵德元麾下士兵所用武器样式一样、以及刺客是如何得知他的行踪等方面,一一举证。

此次为信号,朝中许多文官纷纷上奏,一时之间,奏折堆积如山。

刑部尚书汤桓也一同上疏,言明刺杀朝廷命官乃是重罪,无论主使是谁,都要严惩,不容宽恕。

赵德元当然不承认。

眼下还差一个刺客的口供,京兆府尹李巡实在是不想揽这个差事,每日急得焦头烂额。

霍元瑶寻到机会,趁着过去递交公文的时机,笑道:“此事下官有个提议,大人不妨听听。”

“哦?”李巡看向她,“你说说看。”

霍元瑶凑近,悄悄说:“大人不想包揽此事,是因为怕惹火上身,但事关一品大臣被刺杀,此事可半点差错都出不得,京兆府监牢哪里比得过刑部稳妥,大人完全可以上奏说超出自己职权,请求把刺客移送到刑部去,刑部尚书汤大人又与张司空走得近,大人此举,既合情合理,又是顺了张司空的意。”

李巡却说:“是张司空把人送到我这儿来……”

霍元瑶笑道:“朝野人人都知道汤尚书唯张司空马首是瞻,张司空当然要避个嫌,免得有人说他构陷联合刑部陷害别人。这一开始就把刺客送刑部,和从京兆府转一圈再去刑部,性质可不一样。说不定司空就在等您送人过去。”

李巡一听,有点道理。

他琢磨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上还是按照霍元瑶的提议,写了封折子送进宫,然后直接把人交了。

如此一来,赵德元就完全居于下风了。

霍元瑶敢出谋划策,自然有女帝在背后默许。赵家战功太盛,姜青姝这一次也是要让他们输。

……

朝中打得不可开交,而刺杀事件真正的主谋到底是谁,众说纷纭。

整个京城,过年过得最舒坦的,当属是平北大将军段骁。

段骁在京中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也就与战友们聚一聚,偶尔兴致来了,便和荀关一起出城走走,看看这十多年来的变化,偶尔去看看先帝。

结果这日,碰到了霍凌。

霍凌自从回京之后去了皇陵,便再也没有去过,只是最近一想到陛下可能又被张司空欺负了,晚上就睡不着,一闭上眼,就好像梦到了从前。

梦到他跪在地上,绝望地望着紧闭的宫门,他大声喊着,让陛下不要去喝酒,不要和那个伶人独处。

可怎么喊,都没有人理他,只有殿下身披狐裘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眼神失望而悲凉。

霍凌从梦中惊醒,闷头往皇陵跑。

满腹心事,无处可说,只有在殿下身边,才能纾解一些。

他很害怕。

他怕自己有愧于殿下,照顾不好陛下。

这小将军一整夜没有睡,天亮时才蔫蔫地骑马回城,不曾路上会碰到段将军,几人皆怔了怔,段骁眯着眼睛打量他须臾,认出了,“是赵家那个小子。”

霍凌不自觉地攥紧缰绳,“将军,末将姓霍……不是赵家的小子。”

段骁盯着他,目光锐利,“你受姓赵的提拔,管你姓李还是姓霍,旁人可只知你姓赵。”

霍凌闭嘴不语。

段骁上下打量他几番,对他的勇猛善战颇有些印象,便问道:“从何处来?”

“皇陵。”

“为了……先君后?”

少年不语。

段骁一抬下巴,“正好顺路。”

霍凌眉头一皱,想说他已经去过了,张口欲言,便见将军已一扬马鞭,率先骑着马扬长而去了。

他只好跟上。

霍凌想不通段将军来这里干什么,不过他自然不是去君后陵,而是先帝的帝陵,这位名满天下的平北大将军,世人都知他战无不胜、镇守边关十余年,一心报效国家,为了能专心镇守边疆,甚至连娶妻都不曾。

对先帝还是如此忠心耿耿。

先帝驾崩已久,他归京之后竟来帝陵祭拜。

霍凌略有些震撼,心里对这位段将军升起几分敬意,也随他一同拜先帝。

四面寒风萧瑟,卷起一片落叶,段骁带了一坛佳酿席地而坐,望着周围冷清的景象,口气略有感慨自嘲:“明明过了这么多年,却好像还在昨日一样,上次看到她是……十一年前?那次边关告急,我率兵出征,她亲自到城外送我。”

荀关道:“将军还是要往前看,若先帝还在,想必不愿看到将军如此。”

段骁语气怅然,双手之拳头攥得死紧,一边灌酒,一边倾洒杯中美酒,自嘲道:“你说,她年年不许我归京,那一年突然就应允了,是不是猜到自己时间快到了?”

荀关沉默叹气。

先帝是四十五岁生辰不久后突然驾崩的,也就是那一年年关,在边关常年严肃紧绷的段将军,第一次那么高兴,因为可以回京见先帝了。

可惜,正好就是那一年年关,边境又生了点乱子,让他错过了回京的时机。

又要等一年。

偏偏就是那年,皇帝驾崩。

有时候就好像是天意弄人,故意不让他们碰面,活了半生,恰恰应了那句曾民间听过的词,“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同来,不同归。

段骁满眼哀凉,又喃喃道:“明明知道她是天定血脉,她四十五岁生辰将至时,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该回来……”

霍凌动作一顿。

少年微微抬头,从他话中听出什么,不确定道:“末将敢问将军,这四十五岁……与天定血脉有何关系?”

段骁沉默不言,荀关站在一边,压低声音解释道:“此事很少被人明面上拿出来说,当年太祖开国时国师曾预言,历代天定血脉者皆为帝星降世,必为雄主,只是……寿数皆难活过四十五岁,至今四代帝王,皆无一例外。”

霍凌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

四十五岁……

天定血脉活不过四十五岁,陛下是天定血脉……

见这小将军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似乎承受了什么打击,荀关有些不解,探究地看着他,“怎么了?”

霍凌唇瓣抖了抖,只是摇头,垂在身边的双拳猛地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