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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新词出世。

花萼楼中安静许久,忽有人朗声喊了一句。

“圣人,臣忽然发现,这薛白原来是臣走丢的儿子!”

李隆基转头一看,见说话的是杨銛,不由捧腹大笑。

杨玉环的父亲生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却没有养大成人的儿子,于是将亲兄弟的儿子过继在名下,便是杨銛。换言之,杨銛才是贵妃的娘家兄弟、真正的国舅,官拜鸿胪卿,授上柱国,允私宅立戟、金吾守卫。

此时杨銛一个玩笑逗得圣人高兴,他不由得意,暗想自己真的太风趣了!

后面跟着凑热闹的,则都是拾人牙慧,且无人顾忌薛灵的面子。

“圣人,这分明是臣的儿子。”

玩笑归玩笑,杨銛见礼了一番之后,还是解释道:“薛小郎莫要介意,咳咳……是赞你词写得好,无怪乎人人争抢。”

薛白应道:“不会介意,多谢国舅赞誉。”

“你说他词写得好,他却说是胡乱拼凑。”李隆基笑骂一句,转向许合子,问道:“永新,此词是新调,你能唱否?”

许合子正在冥思苦想,尚未回答,杨玉环已小跑到栏杆边向她招手。

“永新快来,此词是双调,前后段各六句,五仄韵……”

两个美人一个在台上一个在栏杆边,便这般隔空讨论起来。

李隆基见了,也不理会群臣,抛下他们便去与美人说话,他确实极擅长音律,很快给了高见。

许合子于是曼声吟唱了一句,“东风夜风花千树……”

“薛白,过来,伱觉如何?”

“好听,如聆天籁。”

“朕问你调子可对?”

“回圣人,可我不通音律,是胡乱拼凑的。”

杨玉环、许合子不由都掩口而笑,给薛白解了围,“你呀,胡乱拼凑,过不去了是吧?”

她们笑得动听又动人,确是极容易让人不思国事。

但国事还是来了。

有金吾卫将领脚步匆匆登上花萼楼,人未到而声先至。

“陛下,不好了!”

李隆基听了立刻脸色一沉,叱骂道:“郭千里,还不知朕为何贬谪你?!”

郭千里正要说话,劈头盖脸便挨了骂,当即不知如何是好。

见此情形,薛白再回想起来,才知原来李白那句“入掌银台护紫微”不是用了最擅长的夸张的手法,这次真是写实。

他遂小声提醒,“还不祝圣人安康?”

“哦,对。”郭千里连忙执礼道:“圣人上元安康!”

“没轻没重,去向薛徽奏事。”

“喏。”

郭千里一转身,先瞥到李林甫沉着脸站在那,不由暗道糟糕,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激动忘了先禀报右相……这次若连右相府也嫌弃自己,那可就一个靠山都没了。

他只好摆出不情不愿的态度,凑到薛徽身边,低声道:“将军,不得了了。”

这两个一个亲近东宫,一个投靠右相,今夜却查到了同一个大案。

殿上隐隐已有一两道目光投向了杨慎衿……

“圣人。”

高力士也得到了一个消息,趋步上前,对李隆基附耳禀报。

为上元夜,李隆基白天已睡得很足,原本打算通宵达旦。此时夜才过半,酒刚微醺,气氛方活跃起来,群臣不再拘谨,许合子正准备唱新曲,他想要亲自伴奏,正在考虑箫或笛哪个乐器更适合那首《青玉案》。

这种时候,却忽然出事了。

往常这种时候,他都会把事情交给李林甫办。

“圣人,此案右相亦涉其中,伏惟圣人亲自处置。”

亲自处置?

李隆基脸上的笑意凝固。

之前他的喜怒变化收放自如,怒都是佯怒,天子的手段罢了。唯有此时此刻,他是真的不高兴。

殿中偷偷观察着他的臣子们见了,俱是心中一凛。

“太真,朕尚有国事,你与永新先谈。”

“国事要紧,三郎快去吧。”

杨玉环温温柔柔一个万福,恭送了圣人,转头继续与许合子聊起来。

李隆基回头看去,听得两个绝世美人正讨论到唱那一句“玉壶光转”时的转音,很想继续与她们高论一番。

他认为那是薛白口音的问题,若用江淮方言就好唱了。

心中琢磨着此事,他沉着脸走过殿堂,淡淡吩咐道:“暂歇。”

“圣人制,歇宴,更衣。”

李娘眼看歇宴了,当即站起身来,趋步赶向李林甫。

走到一半,她想到众目睽睽之下与右相私语不好,转而走向了她的夫婿杨洄。

“怎么回事?”

“不是他。”杨洄凑到她耳边道:“我亲眼看着武酉掐的,分明是死了,不会是他。”

“那是鬼吗?”

这才是李娘最害怕的,她扯住杨洄的衣领低声叱道:“我不管,得弄死他,这次让李林甫来动手。”

“嗯,我去说。”

但等杨洄一抬头,只见有一人已凑到李林甫面前。

他目光一凝,心中那种撞鬼般的恐惧感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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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脚步飞快赶到李林甫面前,径直道:“右相,我有要事禀奏。”

“宴后再谈。”

李林甫很疲惫,他从元月十四的卯时,熬到了元月十五快到寅时,已没有心情与薛白再废话。

只打算让人杀了、埋了,图个清净。

然而,薛白竟敢直接凑上前,低声道:“杨慎矜要案发了,且是无法收拾的谋逆大案。我来不及禀报右相,才自作主张。”

李林甫只手遮天惯了,本不认为有什么案子是右相府摆不平的,此时心念一转,猛地惊觉起来。

他才注意到圣人亲自处置了,这次没有把案子交给他。

真的是出忽意料的大案!

一瞬间,老人的疲惫之色顿消,终于恢复了那精神刚戾的好斗之态。

“右相不知吗?十郎……”

薛白话到一半,忽然住口。

他故意的。

他不能提前与李林甫全盘托出,会被怀疑、猜忌,甚至牵出他勾结东宫死士杀右相门下三十余人之事。所以,最好在杨慎矜认亲时拒绝,顺势接受杨玉瑶的安排,打李林甫一个措手不及,还显得像事出紧急,他也没办法。

事后他有借口,“来不及了,当时我与李十郎说,十郎不听”。

再考虑到以李岫的人品不会隐瞒此事,那这个借口不必由他说,李岫自会说。

“随本相来。”

果然,李林甫当即便要去更衣,并遣人招来李岫。

今日花萼楼御宴,自有备下庑房给赴宴的皇亲重臣休息,右相亦有一间。

护卫先进去仔细探查了一遍,李林甫才带着李岫、薛白入内。

“守好,任何人不可进来。”

李林甫走进庑房坐下,脸色深沉,叱道:“说,如何回事?”

薛白道:“今夜二十一郎遇袭并非偶然,乃有死士假扮金吾卫。我担心十七娘,一路追着,赶到杨慎矜宅邸附近,亲眼看到那些死士堂而皇之地走进去了……”

“什么?!”

李岫惊诧不已,有心想喝问“你为何不早说?”却猛地想起入花萼楼时的情形,连忙跪倒在李林甫身前。

“阿爷,此事孩儿有错,请阿爷重责。”

“废物。”

李林甫一脚便将儿子踹翻在地。

他对薛白的怒气未消,杀意还在。

因为薛白太不可控,才干比李家的子孙们全都高,若招这小子为女婿,往后或有可能夺走子孙们的家业。

就像韦坚、卢绚、杨慎矜有可能夺走相位一样,不能容许有这种威胁存在于眼皮子底下,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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