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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拂之去冲了个澡,洗完出来之后,沙发布整床都被时章换了下来,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花瓶也被扶了起来,里面的花明显比刚开始减少了几枝。

宋拂之笑着摇摇头。

烟盒和打火机还摆在茶几上,宋拂之过去拿起来,放回了床头柜里。

挺有意思,时章那边的床头柜摆的是战斗物资,宋拂之这边摆的是善后补给。

晚上两人窝在一起睡觉,手臂轻轻搭在对方身上,很安稳很暖和。

宋拂之在陷入睡梦前模糊地想,婚后生活如此安逸平静,如果能一直这样过下去,是很好的。

窗台上的崽子们肉眼可见地圆润了起来,细软的绒毛逐渐变成更成熟的质地,隐约间能窥见成年隼的英气。

五只小崽子都顺利地渡过了最初的难关,两位奶爸倍感欣慰,在窗台前狂拍照片。

“明天周一,我来喂吧,应该可以准时下班。”时章说。

宋拂之点头说好。

第二天傍晚,宋拂之在办公室准备等会儿要讲的试卷,手机收到了一个来自时章的视频邀请。

他还打了句话:“快看这两只小的在菜鸡互啄!”

宋拂之把卷子推到一边,笑着接了视频。

一入耳便是环绕立体的啾啾声,时章的声音差点被压过去了:“没打扰你吧?”

宋拂之说“没有”:“在准备晚自习的内容,快收尾了。”

时章的镜头对着窗台,两只小崽子扇动着小翅膀玩在一起,真的很像在菜鸡互啄。

两人说说笑笑地看了一阵子,宋拂之突然听到时章那边传来了一声门铃响。

时章也顿了顿,疑惑道:“这个点能是谁啊。”

宋拂之:“是不是买东西了,快递员。

“不会啊。”

镜头一阵晃动,画面换成了地板。

时章边走边说,“快递都是送到我们家的。”

镜头一顿,时章停在了家门口。

接着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是几秒的沉默。

镜头一直停留在时章的双脚和地板上,突然一晃,黑了。

时章关掉了摄像头。

“宋老师,我先挂了?”时章声音柔和,“有人找我。”

宋拂之说好,重新把卷子拉回到面前,很自然地说:“晚上见。”

时章应了声,就挂了视频。

时章收好手机,下一刻眼神就变淡了。

没想到在他恰好在家的这天,会迎来这样一位不速之客。

站在时章门口的是一位女士,化着淡妆,长直发,一席月白色长款连衣裙,给人一些距离感。

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时章:“能进吗?”

“等我一下。”时章说,“出去找家咖啡店。”

女士淡笑:“你还是一个人住啊?”

她顿了顿,带着明显的戏谑,喊了声:“哥。”

时章没回答她的前一个问题,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喊错了吧。”

女士轻声嗤笑:“你爹天天在家里念叨,小章,小章。你说你是不是我哥。”

时章皱起眉,脸色很不好。

因为他听到了“你爹”这两个字。

“我知道你不认这个爹,我也不觉得你是我哥。”她渐渐收起了笑意,“但没办法。这世上没办法的事情太多了。”

两人随便找了家咖啡店,一路上都没怎么讲话。

到了咖啡店,找了个角落里的僻静位置,一人点了杯喝的。

“找我什么事?”时章问她,“时妍。”

其实刚刚时妍叫得也没错,从血缘上来说,时章确实是她的哥。

同父异母的哥。

他们俩上次联系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这次时妍突然登门造访,不知道会是为了什么。

时妍:“别总是这副脸色。你以为我想来找你?”

时章垂了垂眼睛,神色放松了些。

他完全相信,如果时妍可以,她一辈子也不会想来找自己。

时妍搅了搅咖啡,道:“我爸马上过六十五大寿,他想要你回去。”

时章嘲讽一笑,这样的表情很少能在时教授脸上看见。

他问:“我哪一年回去过?”

时妍也笑了笑,语气不知是解脱还是悲伤:“这估计是老头子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

她继续道:“癌症晚期,还在积极治疗,但我觉得效果不大。”

时章陷入沉默。

桌上一时间没人讲话,咖啡厅里放着不知道谁的钢琴曲,在落日余晖中流淌。

时妍低头专注地往咖啡里加方糖,时章就看着她加。

时章确实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消息。

即使他一直并不接受这段父子关系,但时正霖至少是给予了他一半血脉的人。

而这个人的生命现在进入了倒计时,时章的心情很难用一句话概括清楚。

“你,你弟,还有你妈妈。”

时章顿了顿,扯出一个淡笑,“有谁会希望见到我?”

“没有人想见你。”

时妍答得很利落,她耸耸肩,“但时正霖想见,一家之主想做的事情,我们都没办法改变。”

“你知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家念叨时章时章时章,急了就发疯,我真他妈烦得要死!”

时妍的语调突然激动地扬起来了些,细微地发着颤。

时章抿了抿唇,他并非不能理解她的失态。

时妍深呼吸了几次,才笑了声:“所以还不如让你回去见他一面,趁早断了他的念头,不然他要念到入土。”

时章冷静道:“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见到他。除了这个姓氏,我跟时家没有关系。”

时妍放下咖啡匙:“但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你确实是他儿子。”

“而且,非婚生子也有遗产继承权。”

时章摇摇头:“我愿意写声明放弃继承权。”

“时章,我挺佩服你的。时正霖这么多年来都想认你回家,你倒从没答应过,怎么这么有骨气的啊?”时妍没什么温度地瞥他一眼,“不过幸好你不想回来,不然我妈能被活生生气死。”

至于时正霖为什么还是想要认时章这个儿子,原因估计无非就是那么些,因为时章有了出息,当名校教授,能给时家挣面子。

看我时正霖的儿子,就算是流落在外的,也一样这么拿得出手。

时妍眯了眯眼:“如果我是你,我不仅要把自己录进族谱,我还要把家产争到底。

“那我就要每天面对时正霖了。”时章爽快地笑了,“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他。”

时妍忽然不出声了,把头发挽至耳后,半晌才道:“时章,我也挺羡慕你的,可以不被困住,可以理所当然地游离。”

其实时章想说,他没什么可羡慕的,但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清楚时妍过的是什么生活,或许即使她生活富足,却也有难以言说的苦衷,便没有说出口。

时章想,如果时妍真的知道他作为私生子,曾经经历过什么,她应该说不出“我羡慕你”这种话。

但如果她羡慕的只是自由,那时章觉得自己确实比她更自由。

在童年的一长段时间内,时章都觉得自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他只是大大的宇宙中一个小小的运行错误,是一行标红的代码,是本该被抹去的存在。

他好像是在很后面的时候才搞清楚,他那极少回家的生父是位小有成就的商人。

而时正霖当初和时章的生母厮混一夜的时候,他早已有婚约在身,明媒正娶的妻子就是时妍的母亲。

在出生后的这么多年里,几乎所有的旁观者、受到的教育、社会认知都在告诉时章,他是一个完整家庭的破坏者,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

即使这一切都不是他能选择的事情。

时章已是而立之年的成年人,自认为很多事他都看得很开了,他也尽力过出了属于自己的生活,但这个不得不面对的句号比他预料中到来的更早。

时章也不得不意识到,无论他已经尽力出走了多远,无论他用多么光鲜的成就洗刷过自己多少次,这个与生俱来的身份还是会烙印在他的骨子里,跟随他一辈子。

时妍离开之前说:“来不来随你,但是你拟好放弃遗产继承的声明之后,可以发给我的律师。”

绕了这么大一圈,时章估计时妍这趟来,其实就是想强调最后这么一句话。

时妍先行离开了,剩下半杯冷咖啡,摆在时章对面。

时章这杯一口未动,他觉得胃部细细地绞紧,无形的压力从食道噎到呼吸道,让他喘不上气。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解救了他。

时章看到来电显示上的“拂之”,呼吸却又一下子被掐紧了。

时章按了接听键,这次却平生第一次地沉默了,没有主动和宋拂之打招呼。

宋拂之平稳的声音传来,像以往几个月来一样:“时教授,你还在家里吗,我下班了,要不要我来接你回家?”

然而奇迹般的,这样短短的一句话突然就抚平了时章心中的焦躁。

时章闭了闭眼,低头握着手机“嗯”了一声。

这一声不清透,仔细听还带着点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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