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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继续聊的必要,秦方律站起身,把会议室的门拉开,是一个送客的姿势。

在阮父离开前,秦方律说:“阮总,机器人今天晚上会送到您府上,阮存云我就留下了。”

夜晚回到家,阮父没想到门边堆了一个巨大的包裹。

他闷着脸拆开,居然真拆出了一个机器人。

上面贴着一个

标签【您的完美孩子】。

底下是密密麻麻的说明书,详细地告诉用户如何设置各种参数,如何把机器人接入互联网。

最底下是一封简短到不行的信。

[ 致阮先生:

祝您抚养愉快。

顺颂商祺

秦方律 敬赠 ]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按照阮父一贯的狠辣作风,他早该发飙了。

但这次没有,他背着手着转到阮存云从小居住的房间,在那空空荡荡的书柜前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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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差工作的晚上公司自然要一起吃一顿,Rain姐选了火锅,红红火火地讨个彩头。

因为秦方律演讲效果太好,下午公司展位也是门庭若市,桌上同事开心碰杯,分享今天拉到了什么大客户,又成交了多少单。

桌上气氛很热烈,出差不宜多饮酒,所以大家以果汁代酒,碰了好多杯。

阮存云言笑晏晏地坐在大家中间,神色如常地谈笑风生。

朱翰拍了一下阮存云的肩膀:“小阮,你看到我今天是如何快刀斩乱麻地拿下那个客户的没有?明天归你们上场,就按照这个节奏做,昂!”

“学到了,我今天都看呆了。”阮存云做出夸张的表情,“我当时就在想,就翰哥这口才,巴菲特都能给他拿下咯!”

桌上一片欢愉的笑声,朱翰道:“小阮啊,你就保持这个口才,明天连李白都得叫你一声哥!”

阮存云连连摆手:“这太过了太过了,翰哥喝果汁儿也能醉啊?”

一场晚饭热闹翻天,阮存云尤其活跃。

大家都说今天晚上小阮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平时开朗,今天更是热场担当。

“毕竟是我第一次出差,挺兴奋的。”阮存云笑着解释,弯起唇角,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朱翰开始谋划展会之后的活动:“既然来了海城,那肯定要去酒吧街玩一圈儿啊!两天后的晚上,有没有人和我一起去!”

其他同事笑骂朱翰“酒鬼”,阮存云放下西瓜汁,举手道:“我去。”

秦方律深深地看了阮存云一眼。

阮存云明明那么讨厌喝酒。

吃完饭,大家各自回房休息,第二天又将是一整日的辛苦。

因为来的人是双数,秦方律肯定是一个人住一间套房,分完房间就阮存云一个人住单人间。

阮存云接过单人间的钥匙,露出了今晚他最由衷的一个笑容。

深夜降临,无风无月,秋季的凉爽变得有些刺骨。

秦方律看了眼昏沉的天色,叫酒店送了一杯热牛奶和一碟水果到房间。

换上绵软的家居服,秦方律端着牛奶和水果走出房门,走到阮存云门前按响了门铃。

按了三声都没人出来开门,秦方律站了一会儿,沿着酒店安静无人的楼道行走。

楼层尽头有一处偏僻的露台,远远地能看见绰约的花影。

秦方律沉默地走近,看到空旷的露台角落,缩着一个纤瘦的背影,他咬着自己的手指,肩膀小幅度地抖动着。

果盘和牛奶轻轻放到圆桌上,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阮存云迅速放下手臂,异常敏感地回头,眼底通红,嘴唇颤抖,有一丝不正常的殷红。

秦方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像揉皱的纸,像撕裂的画,像腐烂的肉,像一切最糟糕的事物的总和。

阮存云飞快地用袖子抹过眼睛,身子瑟缩着退到墙角边缘,声音慌乱。

“秦总……我只是……!”

眼前一黑,阮存云陷入一个热烫的怀抱。

整张脸都被按在男人怀里,呼吸不畅,鼻头却拼命一酸。

秦方律没有讲话,只是一下一下抚摸着阮存云僵硬的脊背,感受到他逐渐放松。

寂静的空中露台被夜风拂过,夹杂起沉闷的抽泣声。

男人嘶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关系的……”

阮存云单手紧紧揪着秦方律的衣服下摆,几乎喘不上气,所有颤抖都被他的怀抱温柔化解。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存云微微抬起头来,眼底变得更红,但已经看不见一丝泪痕。

他的左手仍然攥着秦方律的衣服,像攥着救命稻草。皱了皱好看的小鼻子,鼻音浓重地笑了一声:“抱歉,把您的衣服弄脏了。”

秦方律胸口湿了一片,他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抬手,用指腹轻轻擦过阮存云干燥的眼角。

“回房间吧,外面太冷了。”

秦方律拉起阮存云的右手腕,感受到他拼命向后扯了一下。

回头盯住阮存云锁成拳头的手,秦方律凝眉:“给我看一眼。”

阮存云把手藏到身后:“没什么。”

秦方律站着没动,目光温和坚定。

阮存云只能耷拉着手伸过来,被秦方律翻过手心,看到他鲜血淋漓的指尖。

“怎么弄的?”秦方律的声音低得吓人。

“咬,咬的……”阮存云口忙齿乱地解释,“我下意识的,我真没用力,我只是牙齿比较尖……”

秦方律深呼吸,一手端起原封不动的牛奶和水果,一手拉着阮存云回房间,憋了很久还是叹了口气:“我那儿有酒精和创可贴。”

秦方律心想,我的祖宗,我宁愿您咬我心上,也没有您咬自己手上那么让我疼。

阮存云拘谨地坐在秦方律套房的沙发上,乖乖地让秦方律抓着手腕,看酒精棉球一点点擦去指尖的血液,露出细小的伤口。

“疼不疼?”秦方律撩起眼皮看他。

阮存云眼睛都不眨一下,摇摇头。

秦方律给他贴上创可贴:“你用哪颗牙咬的,这么锋利?”

防备心和眼泪一起流走了,阮存云居然微张嘴唇,露出一对小小的尖牙,再次申辩道:“虎牙。我虎牙比较尖,真的没有用力,只是想事情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咬手指……我心理很健康的。”

“嗯。”秦方律目光淡淡地落在那一对嗜血的小虎牙上,语气也淡淡的。

“虎牙不乖。”

阮存云突然被点圈名,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惊恐万状,像一头受惊的小鹿。

秦方律疑惑抬眼:“怎么了?”

阮存云咳嗽着掩饰过去,“……没什么。”

秦方律没再问,指着桌上的热牛奶和水果说:“吃点儿。你告诉我的,助眠。”

说完这话,秦方律到另一个房间窸窸窣窣地收拾药箱,阮存云咽下一块清甜的哈密瓜,心里逐渐开始七上八下。

直到现在,秦方律都没有问他为什么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哭湿了秦方律的一件衣服,秦方律理应有知情权吧?

隔壁房间的收拾声停住了,秦方律走过来,扶着门框轻道:“我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生活中经常会遇到难受的事情,哭也是很正常的。你不用告诉我,如果你还难受可以……”

“我跟我爸出柜了。”

阮存云坐在沙发上,平静地看着秦方律。

手指猝然捏紧门框,秦方律涌出一身冷汗。

他只能推断出阮存云的父亲对阮存云控制欲很强,但没想到导火索是这个。

阮存云自顾自地说:“现在回想,我的时机选得确实有问题。那会儿我们都不冷静,我确实有想气他的成分,觉

得破罐子破摔算了。话赶话地就说出来了。”

“我还挺后悔的,别人出柜都得给父母做三年心理准备,我三秒钟就给他捅出来了,他不生气才怪。”

“而且明天还要上班,当时真没考虑那么多。”阮存云懊恼地抓了一下头发,“抱歉秦总,我会调整好情绪,不会影响明天的工作的。”

秦方律坐到他身边,直视着阮存云的眼睛:“不。当你需要‘出柜’的时候,错就在他们身上。”

“是谁界定的‘柜子’呢?谁规定的人必须沿着一条既定的道路走下去的呢?蝴蝶的飞行没有轨道,风的吹拂没有方向,你也可以走自己想要的路。”

阮存云鼻头又是一酸,委屈道:“我知道,但是家人非要给我建轨道,非要给我定方向。他们仗着血缘操控我,凭什么?”

“为什么,他们一边说他们是全世界最爱你的人,却又能一边做着伤害你的事。”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谁也不清楚答案。

但许多年来,阮存云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像是闷在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秦方律松垮地圈着他的手腕,指腹摩挲他凸起的腕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