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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只有陈父浑浑噩噩的声音:“他没借我们钱, 话都不说,不管我们怎么讲怎么求,怎么和他说我们的过错困难, 他像是没听到一样, 就自己把那些烂柿子抓到袋子里……”

“太狠了, 他弟弟就在他妈妈的背上,那么小个孩子瘦得没有样子了他都可以不顾兄弟情谊, 那可是他的亲弟弟。”

“小儿子吹不了多久的冷风,我们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拿到就走了,后来没有再去春桂找过他, ”

“再就是这次了。”

一直都是陈父在说, 此时陈母突然停止哭泣, 魔怔了似的:“他弟弟是在我们找回他的时候出现的, 没有一副健康的身体……要是他肯借我们钱,说不定他弟弟就能活下去,我的儿啊!”

陈母又哭起来, 悲苦得不能自已:“我吃了很多药终于怀上了,四个月了,都成型了, 又没了。”她摸着干扁的肚子,“又没了……又没了……他是灾星, 他就是灾星……”

晏为炽倏地站起来,他目光可怕地瞪着这对中年夫妻,面部肌肉因为压制着什么情绪呈现出几分扭曲:“滑坡也因为他?”

“就是因为他!”陈母神经质地哭喊, 眼里有血丝眼球暴突。

病床被暴力踹了一下。

陈母惊惶大叫:“护士!护——”

一口气没喘上来, 虚弱地颤了颤,濒临昏厥。

陈父用手指着晏为炽:“你欺负老人, 你,”

他被拎了起来,在滑坡中受了撞击有气无力地挣扎着,跳梁小丑一般。

晏为炽把所谓的老人扔他太太身上,笑出了声,笑得眼底都红了:“原先我是不信报应的。”

陈父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慌忙去捂太太的耳朵。

看起来还挺恩爱的夫妻俩,谁能猜到他们曾经丢弃过自己的亲生子。

然而晏为炽没有怒不可遏地咆哮咒骂,只是感到荒谬地摇头:“他在小庙里总是念着亲人,念着回家,就你们这样的亲人让他佛根不坚固。”

陈父愣住了。

晏为炽将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拿了出来。

听筒里传来姜凉昭压低的声调:“阿炽,陈雾醒了,要找你。”

“我现在就回去。”晏为炽敛了敛情绪,转身走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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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走了,四周的气流依旧是凝固的,像压了层冰块,陈父手忙脚乱地收拾带过来的两个包:“不能在这里待了,我们走。”

陈母瘫在病床上,没有多大的知觉。

陈父把她背起来,走了没几步就一起摔到了地上。

陈母这一摔痛精神了,回光返照一样急切地拍打丈夫:“他也在这里,去找他,他现在过得好了,认识那种,那种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

陈父吃力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扶到病床上让她坐好:“我肩膀伤了背不了,我们慢慢走。”

“我叫你去找他!”陈母尖叫。

陈父闷不吭声地给太太穿上了鞋:“我们没养过他,他也不会养我们。”

“他会的,他是出家人,出家人慈悲心……”陈母的指甲死死掐进丈夫手上的皮肉里,“你快去找他。”

陈父磕伤的眼睛青了一大片,有几处渗血:“他不是出家人了,你忘了吗,是我们把他带出小庙的。”

陈母一下没了声音。

过了会,难过地说:“我想看看他。”

“别想了。”陈父让太太死心,那个年轻人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彻底释放内心的戾气,即便有所克制依旧危险可怕,他打了个寒颤。

陈母坐着的那块床单渐红,她又出血了,她没反应。

陈父要去喊医生,他又怕那年轻人收买医生做手脚就改变主意,草草给太太擦了擦:“那辆大巴上都是林科院跟林科大的,去齐县实践,看样子他没回小庙,被别的人家收养了,读书上大学,按他的年纪,肯定是当老师了。”

陈母回光返照的状态消失,气色灰白:“那老二怎么那么命苦。”她喃喃,“老三也走了。”

“只要身体养好了,还会有的。”陈父那双遗传给孩子的泪眼露出哀伤,他哽了哽,安慰道,“五十多怀上的多得是。”

陈母痛哭流涕:“我就想要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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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为炽把一身阴霾都清掉了才回到陈雾床边,却还是瞒不过他。

“阿炽,你去找他们了吧。”陈雾说。

晏为炽默认。

陈雾的脸上没有血色:“我不是很想说这些事。”

“我知道。”晏为炽记得那年在出租屋里,陈雾坐在床边泡脚,说家人真的把他接回家了,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就去了季家。

当时晏为炽看出陈雾的不自然,便告诉他,不想说就不说。

于是再也没问过。

晏为炽看他贴了纱布的耳朵:“现在恰巧碰上那两人了。我就和他们聊了几句。”

陈雾垂下眼睛,静默了会,说了别的:“我的眼镜又坏了。”

“也该换了。”晏为炽轻抚他眼皮,“你配的什么镜片,质量不错。”

要是事发的时候镜片撞碎了,后果不堪设想。

“挺贵的,花了不少钱。”陈雾想了想,“这次重新配眼镜,还是用那款镜片吧。”

“可以。”晏为炽问陈雾要了镜片的牌子记在手机备忘录上,突兀地问道,“怎么没有回小庙?”

跳过了某些东西。

陈雾知道他一定已经了解了一些,不会给他补充完整的东西。

陈雾的视线落在被子的花纹上面:“要债的把我带走了。”

晏为炽气息一重,他尽量做出冷静沉稳的姿态:“后面发生了什么。”

“他们想拿我当人质要钱,但是根本找不到我父母,”陈雾的声音里没有心理阴影滋生的惊慌恐惧,似乎都过去了,“我就被他们绑在小仓库里外面。”

晏为炽不敢想那个天气,他被绑在雪地里是什么样子。

陈雾说:“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快饿死了,还是冻死了的时候,养父发现了我。”

手被握住,握他的人掌心潮湿指尖发抖,他安抚地捏了捏,“养父在外地做工回家坐不到车就步走,路过那边看到我被绑了,直接冲上来和那几个人打架,用大麻袋乱砸。”

“那时候养父很年轻,个子非常高力气还大,能唬人,他把他们打跑了。”陈雾说。

晏为炽哑声:“带你去派出所了?”

“去了,”陈雾拾起久远的记忆片段,“都在忙雪灾带来的伤亡,问了我点问题就没有后续了。”

晏为炽眉头皱得紧紧的。

“雪太大了,养父说他不能在那里等我很久,他得回家过年。”陈雾说,“他看我一个人,就把做工赚的钱和路上吃的馍给了我一部分,又不放心的回头说他家在多少公里外的大山里,让我跟他回家,年后再陪我来派出所问情况。到了山里,那些人也找不到我。”

晏为炽:“那年后,”

陈雾的睫毛颤得厉害:“年后他瘫痪了。”

晏为炽顿住:“怎么瘫的?”

“在隔壁村上房梁摔下来了。”陈雾的鼻子发红,“二楼不算高,可他就瘫了,那么倒霉。”

说话的时候陈雾用力抿嘴,一条条细小口子就往外冒血珠。

晏为炽拿了纸巾,丢掉换口袋里的帕子,又丢了,四处找明明就在柜子上的棉签。

乱七八糟的杂音里,陈雾说:“我就没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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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气氛闷闷的,晏为炽把陈雾唇上的血迹抹掉,问他喝不喝水。

“喝点。”陈雾动了动身子,“阿炽,我可以起来吗?”

晏为炽给他倒水:“你腿上有伤。”

陈雾说:“骨头没事。”

晏为炽把水杯送到他嘴边,往里面丢了根管子:“祖宗,能不能躺着?”

陈雾咬着管子喝了几口水:“那我明天是一定要下床的。”

“明天再看。”晏为炽接了个电话,挂掉后问病床上的人,“你想他们晚年怎么过?”

陈雾说:“就当没看到吧。”

晏为炽面色沉沉的:“那两位违法,你要我这个遵纪守法的公民视而不见?”

陈雾嘀咕:“……也判不了多久。”

晏为炽道:“这你别管,只要你想,我来做。”

陈雾摇了摇头:“不想有牵扯了。”

“进去了也不会有牵扯。”晏为炽就差把一笔笔账讨回来写在脸上。

陈雾说:“挺多事的,不想去想了。”

不等晏为炽开口,陈雾就不着四六地来一句,“阿炽,你什么时候回伦敦啊。”

晏为炽:“……”

陈雾说出自己的忧虑:“我不知道要躺多久才能坐车,你不能在这里陪我。”

晏为炽就着他用过的管子,喝掉杯子里的水:“怎么不能?”

陈雾说:“耽误你学习。”

晏为炽云淡风轻:“国外末流大学,混日子的留学生,不懂学习是什么。”

陈雾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晏为炽差点就妥协了,他绷起下颚:“我不管。”

陈雾不看他了。

有些脏的头发被亲,接着是眼睫,鼻尖,干燥的吻一路落下来,停在他的嘴角,控制着力道亲了好几下,伴随一声低低的商量,“上网课影响不大。医生会跟我沟通你每次复查的片子,合适了就走。我这次吓到了,想亲自送你回首城。”

陈雾答应了:“那好吧。”

晏为炽牵了牵他身上的被子:“睡会。”

陈雾闭上双眼。

晏为炽凝视着他,考虑什么时候给自己安排心理师。

还有救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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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为炽打开病房的门,走廊上的姜凉昭直起身:“炽哥,陈雾的行李不好找,没有贵重的东西吧?”

“没有。”晏为炽把门合上。

姜凉昭一只手抄在牛仔裤口袋里,中指的指甲劈掉了大半血糊糊的,前段时间他进公司了,接触的公务越来越多,应酬也越来越多,父亲的表扬,他人的赏识也多了起来。

但他却喘不过来气,开始失眠,这次趁着出差任性了一回,脱掉身上的手工西装,摘了衬身份的名贵腕表,丢下一大摊子人扛着摄像机驾车跑到了小港,看看镜头下的世界。

炽哥打来电话时,他人在海鲜摊上看几个摊贩打牌,没有犹豫就赶到了齐县。

路上被炽哥的再三请求惊到了,导致他在现场忘了拿工具,直接用手刨土。

指甲就是这么劈的。

生平头一回体会到血液冲到头顶不顾一切,为的是发小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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