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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王昌平的话,宋延年诧异了。

“昌平兄,夜里那么迟了,你还要出门做什么?”

“不是该在署衙里睡觉吗?”

王昌平一窒。

他只要一想到,这东湖州城来了这么多的鬼,这心里就怎么也不得劲儿,哪里还能睡得香甜哟!

“不行,你这就是个歪主意!”

“我和你说,哪里有鬼这么傻,活着的时候辛勤劳作了一辈子,跟个老黄牛似的没日没夜,好不容易两眼一闭,脚一蹬,可以安心的躺下休息,谁还要来给你干活!”

“美得你了!”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宋延年:……

此言颇有道理啊。

他站起身,顺手将桌上的招贤台收到袖里乾坤,拍了拍王昌平的肩膀,开口道。

“好了好了,这事暂时搁置一旁。”

“还有,昌平兄不用这般的气怒,我就算是招来了贤德之士,你也是我头号的师爷,放心,外头的那些家伙还撼动不了你在我心头的地位。”

“你啊,就将心放到肚子里吧。”

说罢,他背着手往署衙后院走去。

王昌平跳脚:“不,不是,我是苦恼这个吗?”

“哎,延年兄你回来,咱们把话说清楚。”

“宋延年!”

……

壁照拐角处看,宋延年抓了抓耳朵,面上闪过一丝苦恼。

这昌平兄当师爷如此久了,居然还这般不淡定。

不好不好。

……

署衙后院,灶间。

江氏手脚麻利的将馅包到青团中,在她的左手边,那儿摆着一个三脚架,上头一层层的垒着竹筛子,满满当当的都是包好的清明粿。

“娘,我也来帮忙。”

还不待江氏反对,宋延年从大水缸里打了勺清水,洗净擦干手后,拖了张板凳在江氏旁边坐下。

馅早就被团成一个个圆团,此时搁在竹筛子上摆好,江氏面前,则是一大盆和好的青团。

宋延年看了看,片刻后学着江氏的手法,从盆里挖出适量青团,细细的搓圆,再用食指和大拇指一点点的捏出一个洞。

随即将馅塞好,这才重新捏圆。

江氏瞥了一眼过去,见他的手法不急不缓,不由笑道。

“不愧是咱们家最聪明的,这才上手就做得这般有模有样了……”

“比你爹出息,他啊,大老粗一个,学了这么久还捏不清楚,不是皮太薄,就是皮太厚……”

江氏笑着抱怨:“也就只能打打下手,买买东西,切切洗洗了。”

“一到要动手包的时候,他就故意找借口躲了出去,打量我看不出他的小伎俩吗?哼!”

宋延年好笑,附和道:“是,我爹最爱偷懒了。”

宋四丰从外头进来,恰巧就听到了这话,当下便不依了。

“好哇,你们娘两个不厚道,趁着我不在,就说我小话是吧,这下被我捉到了!”

宋延年侧头看去,正好看到他爹故作凶狠的倒竖眉毛。

他的手里还拎着湿淋淋的箬竹叶,显然是刚刚采叶子回来。

宋延年和江氏对视了一眼,两人俱是一笑。

……

宋四丰搬了一张矮凳,大刀阔斧的坐了下来,他拿起旁边的剪刀开剪,随着“咔咔咔”的声响,箬竹叶被剪成方块状。

宋四丰一边剪叶子,一边和江氏闲聊。

“珍娘,你知道我方才在外头采叶子的时候,看见了什么吗?”

江氏:“看见什么了?”

宋延年也竖起了耳朵。

宋四丰:“喏,就在六里街往前的市集,两个妇人正扯着头花,相互吐口水呢。”

江氏不以为意:“嗐,我还以为是什么稀奇事呢,这有啥!”

在她看来,扯头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打小闹了,以前她们乡间闹得厉害了,除了互相问候祖宗,那还会扛着锄头互打,人命都闹出来过。

宋四丰:“哎,这不是想着这人你也认识,我就回来和你提一嘴。”

江氏来了兴致,“哦?我认识的人,谁啊?”

宋四丰:“就是那个黄媒人。”

“还好那时没听你的,你还说什么要找长樱路的黄媒人,想着给咱们延年说亲,说啥她长了一张黄莺一样的巧嘴。”

宋延年侧头朝他娘看了过去。

江氏对上视线,随即看向宋四丰,急道。

“我那是被你说的话误会了!这媒婆我可还没找,我就随便问问……是张武侯和我说,在城里的媒人中,她是这个。”

江氏比了个大拇指,补充道,“顶呱呱!”

宋延年好笑,前些日子他娘是和他提过这事,他看了眼江氏,贴心的转移话题。

“爹,这黄媒人怎么了?”

宋四丰又剪下一刀,随口应道。

“嗐,还能怎么了,媒人哪里有这么好当的,保媒拉纤,双方有不满意的,可不是就找上媒人麻烦了。”

“我方才站在那儿听了听,那妇人骂她赚的都是黑心肝的钱,迟早要烂肚肠,她说了后还动手了。”

“黄媒人自然没有退让的道理,两人就闹上了。”

别看黄媒人现在富贵,早二十多年,也是小地方里来城里讨生活的。

据说很是苦过一段日子。

那年饥荒,三岁的小儿差点都养不活,最后还是掏了个老鼠洞,和老鼠抢食,这才熬了米汤,吊活了小儿一条命。

经受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黄媒人痛定思痛,当下便想着法子赚钱。

那当真是钻进钱眼里了。

一开始,她只是帮人洗衣裳,卖点力气,后来托人找了个活计,专门照顾有钱的老人。

她天生一张巧嘴,说话也好听,眼里有活,手里利索,很快就做了下来。

宋四丰叹了口气,“这穷人家的但凡有点门路,那是拼了命,粉身碎骨也不顾惜,也是机缘巧合,她照顾的一个老人年轻的时候是做媒人的。”

宋延年和江氏动作都慢了一些,认真的听宋四丰说故事。

“媒人老太富贵,黄媒人心里也有了想头,当下便更用心的照顾那位老太。”

“那老太也感念她的情意,就带着她入行了,后来,她将老太压箱底的绝活都学了,自己还琢磨了好些吉祥话。”

“这不,二十多年来慢慢积累,现在在东湖的长樱路都买了宅子。”

宋四丰抬头,伸出手比了比,钦佩不已,“两进的宅子,值好些钱呢。”

但媒人这活计吧,它还真不算是个好差事。

姻缘一事,即便一开始有个好的开始,在鸡毛蒜皮的家事中,情分是越磨越少,更何况成婚的人多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要是媒人有所欺瞒,又或者是父母不够上心,那当真容易出孽缘。

宋延年赞同,“所以咱们老话常说,这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可见是有道理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包好的青团往箬竹叶上一粘,随即放到一旁的竹筛子上摆好。

宋四丰点头,:“就是这个理,今儿这个婚事也没成,我听旁边的人说,倒也是怨不得这黄媒人。”

“听说是女方的爷爷和男方的爷爷酒桌上有过戏言,说是要定娃娃亲,现在娃娃年纪大了,男方便托了黄媒人上门说亲。”

“听说这男娃游手好闲,女方不乐意,那日便嘘了黄媒人,今儿这事,也是两人看上了同一块肉,扯着由头,新仇添上旧恨,这才闹了这么一通。”

宋延年:……

“现在还闹吗?”

“巡街的武侯呢,我记得今日是张谷安当值。”

他说完便站了起来,准备去那边看看。

……

“坐下坐下。”宋四丰拉了拉宋延年的衣袖,“我刚才已经看到张武侯了,别担心。”

“那就好。”宋延年顺势坐了下来。

……

宋四丰剪完箬竹叶,起身走到灶旁,他掀开锅盖瞧了瞧,回头喊道,“珍娘,这锅应该是熟了。”

江氏:“熟了?我瞧瞧。”

她几步走了过去,探头瞧了瞧,附和道。

“是熟了,四丰哥,我这手上都是青团,干活不方便着呢,你替我换锅新的,锅里添点水,灶里再添根柴。”

宋四丰:“好嘞!”

很快,他便将这蒸熟的青团端起,整个竹筛子往旁边一搁。

空气里瞬间弥漫着青草的香气,混着糯米香以及几分若有似无的竹子香。

宋延年嗅了嗅,笑道,“好香啊,我都馋了。”

江氏瞥了他一眼,笑道,“娘记得这锅是你想吃的咸口肉馅,旁边那几个颜色深一点的,那是菜头丝馅的。”

“好了好了,你别忙了,放着娘自己来,快去尝尝看,看看合不合胃口。”

宋延年:“还是不了吧,我一会儿再吃也一样,咱们这还没有包完呢。”

江氏好笑,“哪就真的用你了!”

“快去吃吧,趁着这会儿还热乎,好吃着呢!”

“行,我就先吃喽。”宋延年笑眯眯的应下。

他洗净手,捡了个最和眼缘的粿,稍微吹了吹便咬了下去。

青团软糯中带着鼠曲草特有的香气,里头的肉馅肥瘦相间,香菇丁吸收了汁水,又香又弹,最惊艳的要属那添味的笋丁,难怪都说无竹使人俗。

宋延年又尝了一口。

当真是咸香可口,香气浓郁,数道不同的滋味在口中迸发,最后混成一股,滋味恰到好处。

宋延年:“好吃!”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清明粿,煞有介事的点评道。

“唔,如果只吃馅,多吃点就腻人了,但是这青团一裹,那滋味就不同了,软糯解腻,甚好甚好。”

江氏乐得合不拢嘴。

“喜欢就多吃两个,你尝尝这个,菜头丝馅的也很不错,娘碾了些花生碎,特意用荤油炒了炒菜头丝,又添了这些花生碎,可香了。”

宋延年:“我尝尝看。”

不知不觉,他一口气就吃了四五个。

……

三人合力下,很快,这清明粿便包好蒸好了。

江氏找了两个新的竹筛子,每种馅各捡了十个,招呼宋延年道。

“好了,快拿去给你的朋友送去吧,别让人家等着了。”

宋延年嘿嘿笑了一声,“谢谢娘。”

……

久雨闻鸟鸣,不久便转晴。

这几日都是连绵的细雨,傍晚时候,天空有些晴朗,鸟儿欢快的叫着。

石月心抬头看了一眼铜镜,惊悚的发现,自己这一个下午都坐在镜子旁。

除了傻笑,啥都没干!

“砰!”石月心倏忽的扣下铜镜,噔噔噔的往后退了两步。

她拿右手掐住自己的命脉,眉目紧锁严肃,灵韵一点点的朝体内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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