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一)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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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晚蓦然抬眸。
元让卿是她师尊的名字。
“前辈,您认得我师尊?”她犹疑,其实也不必孟华胥作答,便在一瞬想通了许多关窍——七夜白是孟华胥的独门灵植,哪怕她师尊是最顶尖的灵植师,也不可能凭一两朵花复刻出来,必然是要向孟华胥请教的,这样一来,孟华胥和她师尊认识便一点都不稀奇了。
孟华胥用一种难测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你这姑娘身边怎么没一个好东西,你是五毒俱全啊。”
沈如晚竟觉这话无可反驳,唇瓣抿了抿,默然。
曲不询微微抬手,覆在她手背上,手掌炽热宽厚。
“孟前辈,我们正是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这才诚意请教您。”他神色平静淡漠,声音沉沉,不自觉便让人凝神听进心里,“您要是怀疑我们是宁听澜派来的也无所谓——反正那些陈年旧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说给宁听澜的手下听,对您也不至于有什么大不了。”
孟华胥对沈如晚态度尚可,可对上曲不询,倒没说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许久,哼了一声,“你就是陈献那个傻瓜的师父?”
陈献还坐在边上呢,抗议,“我哪里傻了?老头你才是傻瓜!”
曲不询眉毛也没动一下。
“不过是怜他一片向剑道不移之心,顺手教一教罢了。”他语气平和。
孟华胥脸色臭的很,“我看你就不像个剑修,哪有剑修像你这样心眼子多得像蜂窝的?”
其实曲不询也没展现什么心机,但孟华胥一看他就觉得不像个一根筋的剑修。
曲不询几分好笑,“得前辈夸赞,不胜荣幸。”
“现在的剑修,真是不像样子。”孟华胥嘟嘟囔囔地说,还记挂着先前陈献奚落他不擅长剑法的事,昂着头说,“我早说过,我是剑道世家出身,怎么可能不擅长剑法?这傻瓜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陈献斜眼看他,“你可得了吧,还剑道世家呢,从没听说过。”
孟华胥傲然说,“你这没见识的傻瓜能听说什么?如今神州的剑道世家也配叫剑法传家?图惹人发笑罢了,哪个比得上我们孟氏,流传千年的《孟氏坤剑残谱十式》,听说过没有?”
沈如晚和曲不询皆感诧异,面面相觑起来。
《孟氏坤剑残谱十式》,这是修仙界有名的剑法典籍,来自早已覆灭的方壶仙山,若说名气,当真极大,两人早看过不止一遍,可谁也没想到这个“孟氏”竟和孟华胥有关系。
于曲不询而言,《孟氏坤剑残谱十式》还有些微妙的意义在——从前他在蓬山藏经阁与沈如晚相遇时,手里捧着的便是一本拆解孟氏坤剑的书。
他再不可能忘怀的。
“方壶覆灭,却也不是所有方壶修士都死光了,总有留在神州的遗脉,我们孟氏就是其中之一,又有什么稀奇的?”孟华胥自矜地说,“像那些聚在半月摘的意修,不也是方壶遗脉吗?”
沈如晚不由瞥了陈献一眼,设想起若让孟华胥知道那多年不知踪迹的方壶现在就是个破瓦罐,就在陈献手里,孟华胥会不会当场惊掉下巴?
“宁听澜总是为他出身名门、蓬莱亲传的身份而傲得不得了,其实往前千年,谁还比不上他了?若非浩劫,我们也是名门正朔。”孟华胥说着说着便脸色一沉,“晦气,认识这老狗真是晦气。”
陈献似懂非懂地听着,打岔问,“所以老头你真的会剑法吗?你既然是剑道世家出身,看来剑道造诣一定极佳吧?是我之前误会你了?”
孟华胥的脸色一僵。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难道我们姓孟就要抱着剑法一辈子?自然是对什么有兴趣就学什么。”他若无其事地说,“到我这一辈,只剩我和姐姐两人,都对剑法没多大兴趣,勉强学了一点罢了。”
陈献好奇,“你的姐姐就是孟南柯?是尧皇城的城主?”
孟华胥不由自主地绽开一点笑意,有点得意,“不错,孟南柯就是我姐姐——亲姐姐。”
沈如晚和曲不询坐在一边,任他们两人闲聊,一边细细思索。
“这就怪了。”曲不询忽而笑了一声,“方才好似听前辈提起南柯媪的弟弟,说他是个轻信他人的蠢货?”
正常人会这么形容自己吗?
孟华胥与陈献插科打诨,本也是为了东拉西扯不愿直入主题,被曲不询切入原题,不由又沉默了下来。
“罢了。”他竟有些颓败地重新坐回位置上,神容忡怔,“这小子虽然蠢了点,但看人还有点诡异的眼光,运气也好,既然他信任你们,也许我也能信一信——况且,你说的也对,不过是些彼此都心知的往事,就算说了,对我也没有损失。”
沈如晚眼神微动,眼底喜意难耐,又强行按捺,一副平淡如水的模样,只是盯着孟华胥。
“陈麻烂谷的往事,若从头说起,未免也太啰嗦了,我就言简意赅些——孟南柯是我亲姐姐,邬梦笔,也就是你们熟知的希夷仙尊,是我……姐夫。”孟华胥说到这里,颇有些咬牙切齿,“我是不赞成他们俩在一起的,邬梦笔怎么配得上姐姐?可没奈何,姐姐不嫌弃他,我也只能接受。”
希夷仙尊同尧皇城主竟然是道侣,这事竟从未在神州流传过,连沈如晚和曲不询也是第一次听,不由愕然。
可孟华胥没理会这愕然,自顾自说下去,“我比姐姐小很多岁,他们的往事我也没那么了解,只知道她和邬梦笔、宁听澜是在游历中结识的,他们三个都是少有的少年天才,又各有手段、各占胜场,当时又都是一腔豪情壮志,很快便引为至交,一起闯荡神州了。偶尔姐姐回家看我,也会请这两人来家里做客,因此那时我虽然年纪小,却对这两人很熟悉,把这两人当作是兄长看待。”
说到这里,孟华胥顿了一下,想到这两个曾被他视为父兄的人,最终一个拐走了他姐姐,一个则干脆就面目全非、甚至利用昔日情谊把他算计了个透,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宁听澜能从孟华胥手中拿到七夜白的培育之法了,人总是对少时便信重的兄长怀有无理由的信任,有心算计无心,称得上是轻而易举。
“可我不明白,最初你培育七夜白,并不打算以人身为花田,而是在寻觅别的途径,为什么最终却变了?”沈如晚微微蹙眉。
当初她在东仪岛找到的那份手记上,并没有以人身种七夜白的迹象。
“这你竟也知道了,你这丫头知道的也不少。”孟华胥怔了一下,不觉便露出苦涩的表情来,沉默了片刻说道,“本来确实没想过以人身为花田的,我又不是邪修,不会故意往丧心病狂的地方想,可是后来姐姐与人斗法时不幸受了重伤,天才地宝偏偏不是一时能求得的,尧皇城虽然已富裕起来,却真没备下这些。”
“邬梦笔不是意修吗?”沈如晚问,“他这样的意修,竟也束手无措?”
她不提邬梦笔还好,一提邬梦笔,孟华胥便翻白眼,“邬梦笔那废物有什么用?打架不如姐姐,救人也救不成,他们意修玄乎得要命,一会儿能成,一会儿又不能。还不是得靠我?”
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孟华胥本就有偏才,情急之下,便生出了以人身为花田的灵感,竟当真培育出七夜白来。
“我就那么一试,没想到真成了。”孟华胥慢慢地说,目光悠远,“从自己嘴巴里绽放出来的无暇月光啊……”
他同邵元康一样,是拿自己做花田,种出一朵七夜白,只为了救自己最亲近的人。
沈如晚蓦然便明白,为什么先前曲不询说孟华胥在随手收的弟子口中是三十来岁的翩翩中年,到了陈献口中竟成了糟老头子,这与修士的衰老速度并不吻合,可若是在此期间孟华胥以自身为花田种下了七夜白,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孟华胥种出七夜白,立即便带到尧皇城给孟南柯服下,果然好转,可孟南柯伤势太重,一朵竟还不够。
邬梦笔一边欣喜,一边追问孟华胥这花究竟从哪来的,孟华胥没办法,只好如实说了,被邬梦笔劈头盖脸一顿狂骂。
“以你的脾气,竟然忍得下这样的气?”陈献好奇。
“废话!”孟华胥没好气,“怎么可能忍得住?”
可不忍又能怎么办,总不能没等孟南柯苏醒,他俩先内讧吧?
“邬梦笔也种了七夜白?”曲不询忽而开口。
孟华胥听到这里,不由又看了曲不询几眼,后者一直静静聆听,不怎么出声,可一开口,竟把他半点没提的真相道破了。
“不错。”他沉默。
孟南柯的伤太凶险,一朵七夜白也不够,因此邬梦笔骂孟华胥归骂,最终自己也种了一朵。
若非如此,孟华胥对邬梦笔意见只会更大。也就是这便宜姐夫对姐姐一片情意还算真,他才勉强接受。
曲不询指节扣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两下,若有所思。
邬梦笔以身为花田种下七夜白,孟南柯又沉疴旧伤在身,自然无暇他顾,对神州各地的掌握自然也弱了。
若说他们一时不知宁听澜种七夜白的事,倒也说得通。
“后来我见姐姐伤势好转、脱离凶险,大松一口气,后知后觉若被她知道这七夜白的代价,只怕要为我好一番痛心,我一想到就头皮发麻,索性直接溜走,重新云游四方去了。”孟华胥黯然,神色间生出些恨意来,“千不该万不该,我就不该和宁听澜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