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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您就别问那么多了。”

“求您了……”夏星眠被激起了好奇心,拉住想要离开的赵雯,尽量放软了姿态,“告诉我吧。”

赵雯无奈道:“这是陶野的私事,我不好和您说呀。”

夏星眠立刻保证:“赵姐,我不是个坏人,我发誓我对陶姐姐没有一点点坏心思。我只是想多了解她一些,好知道怎么样才是真正对她好。我只是想对她好而已。”

赵雯上下打量着她。

夏星眠信誓旦旦地重复:“真的!”

赵雯望见了她眼底的一片赤诚,叹着气笑。

“啧,难得陶野能遇到您这样的大好人。行吧行吧,就和您坐下喝两杯。”

夏星眠忙客气地迎赵雯一起去到僻静的卡座坐下,叫服务员上了两杯店里最贵的酒。

时间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

酒吧里的音乐声和鼓点声也比之前稍弱了一些,像激流之后暂时平静的溪水,泛着层层波动后的柔软涟漪。

桌上酒杯里的酒液也在静置的状态下有着细微的水纹。

“她从不会和别人说这些事,要不是上次我陪她去办了些孤儿院的手续,我也不会了解……”

“孤儿院?”夏星眠目光茫然。

赵雯舔着嘴唇上的酒,有点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怎么才说了个开头您就打断呀?”

夏星眠道歉:“对不起,您继续。”

赵雯拿起桌上盘子里免费的果冻,剥开吃了一颗。

“她的亲生父母在她一岁的时候就把她遗弃在了孤儿院门口。她本来不姓陶,可该姓什么,也没人知道。”

赵雯嘴里嚼着果冻,说话却还是很清晰的。

“从孤儿院说起的话,就要聊到收养。说到收养,细讲的话,那故事可就长了。”

夏星眠:“没事,您慢慢说,越细越好。”

“行,那就从第一个说起。”

赵雯爽快答应。

赵雯说,陶野打小就漂亮,一堆小孤儿里面,她向来是最漂亮的一个孩子,所以想收养她的人很多。

收养小孩嘛,谁不想挑个最漂亮的?

夏星眠应和地点头。

赵雯继续讲下去。

陶野第一个挑中的父母,夫妻两口子都是老师,一个教高中,一个教小学。

看上去人都挺好,文化素质高,对她也很好,家境也殷实,一切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陶野当然也很开心,她以为,自己终于要有一个所有小孩都羡慕不已的家了。

但人怎么可能不想要自己的亲生血脉呢?

或许是这个民族血液里流淌了几千年的传承本能。好像这个小孩身上流的不是自己的血,就永远隔了一层怎样都无法破除的隔阂。

收养了她后,那对夫妻一直没有放弃做试管。几十万几十万的积蓄往里砸,后来,竟真的成功生下了个儿子。

有了小孩,自然是要养自己小孩的。

那夫妻跟她一边道着歉,一边把陶野又送回了孤儿院。

她挑选的第一个家,就这么在假惺惺的虚伪里,把她又抛弃了一次。

“陶野就是个傻子。”

赵雯轻笑。

“我说这俩夫妻王八蛋。她说那也没什么,他们只是挑了一个最优解,而她无非是他们多走的那一点点弯路。

我说:你白白给人做弯路,难道都不怨恨他们吗?她说世上总有人要走弯路的。

谁能保证自己一生都不会耽误别人?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都不会成为别人选错的弯路呢?”

“……”夏星眠抿住下唇。

赵雯将果冻的塑料壳扔到桌下的垃圾桶里,接着说。

陶野回到孤儿院后,又有很多人来想收养她,她又做了一次选择。

第二个挑中的夫妻,双方都挺年轻,模样也好。男方是个幽默有个性的纹身师,女方是个温顺体贴的家庭主妇。两个人开了一家店,经济生活都早入了正轨。

刚开始也没出什么事儿。可久而久之,时间一长,有些隐藏着的问题也就出来了。

男纹身师总是爱喝酒吸烟,喝多了吸多了,好则吐一场闷头睡觉,坏则无意识地实施暴力。

于「暴力」两个字而言,最可怕的不仅是拳打脚踢,更是精神与身体的双重侮辱。

男人会趁着醉劲儿强行给他妻子纹身,纹上的,都是极其下流的脏字。

从他酒后的只言片语中可以得知,他的妻子是他花了点不干净的手段先强上了,再硬娶的。女方没什么文化,嫁过来,也只能努力说服自己这多少是个归宿。

也是个可怜人。

无时无刻在这个家庭里战战兢兢,又本能地为他们的婚姻粉饰太平。骨子里,是千百年来受惯了压迫的妇女的奴性。

男人收养陶野的目的也并不单纯,他有时候看她的眼神,根本不像是看女儿。

最过分的一次,他在酒后毫不遮掩地攥住陶野的手腕,目光赤条条盯着她,说,这是他给自己养的小老婆。等妻子年老色衰,陶野就是他的新玩物。

喝醉酒的成年男性,成年女性尚且躲不开,陶野自然也无法避开。

她手腕上最开始的刺青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那个男人留下的,两个脏得不能再脏的字。

一留,就几乎是跟了她半辈子。

夏星眠好像很久都忘了呼吸。

“后来有人发现了女人身上奇怪的纹身,报了警。派出所了解情况后,为了保证陶野的安全,就把她送回了孤儿院。”

赵雯撑起下巴。

“那应该是她的童年阴影了,她没有和我细聊,但细节绝对比你我想象到的更令人窒息。她一定对男人留下了阴影。”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第三次,她选了一个没有丈夫的单亲母亲。”

夏星眠抠紧桌角,紧张得呼吸都有点颤抖:“这次也是个坏人吗?”

赵雯摇头,“这次不坏。虽然生活清贫了些,不过这个养母对她很好,陶野的名字就是她起的。她特别特别宠陶野,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她,自己过得苦一点也要给陶野最好的,把她缺的爱全都填上了。勤勤恳恳地将陶野养大,一个硬币一个硬币地凑够了学费,送陶野进了暨宁大学念书。”

夏星眠松了口气:“那就好……”

“好什么呀?”

赵雯唏嘘。

“陶野大二的时候,她养母在给她挣下一年的学费的路上,被大卡车给撞死了!”

夏星眠还没送完的气又滞留在胸腔。

就好像也有一辆卡车撞上了她的大脑。

只是这样听着,她都真真切切地有了那种本以为一切都在变好,却突然之间失去一切的窒息感。

赵雯叹着气,“再接着她就辍学了。她说是没钱继续念,可我感觉她是对上学这事儿有了创伤应激障碍,就是PTSD。一边极端地羡慕其他能上学的正常人,一边又打心眼儿里深度恐惧。”

夏星眠喃喃:“原来是……这样……”

赵雯拿出烟盒,“是不是感觉,好像她走的每一步都是错的?”

“可她当年也没有办法做出更好的选择了。”

“是这样。不过,她自己觉得她总是走错路,所以才一直那么艰难地活着,害了自己,最后也害了别人。”

夏星眠忽然想起:陶野说过,她最喜欢探戈。

——“探戈可以犯错,跳错了,继续跳就好。不像人生。”

指尖缓缓蜷进掌心。

“那个纹身,她没法儿不去在意,于是后来就自己找了个形状合适的图案,盖了一下。”

赵雯取了根烟放进嘴里。

“可惜啊,就算是盖住了,她也还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我老是觉得,她现在有洁癖就是因为小时候的那些阴影,脏乱差的孤儿院,更脏更乱满是烟酒味的纹身室,还有那个刺青,就像个盖都盖不住的污点,永远留在她皮肤上。不管现在怎么遮,都是徒劳了。”

夏星眠困难地咽了咽唾液。

原来……

是有了污点,才有的洁癖。

这一根烟很快就被抽完。

赵雯把烟蒂按进烟灰缸底部,觑着夏星眠。

“按说我不该和您说这么多,但从您看陶野的眼神能看出来,您确实很喜欢她。您又这么有钱,有能力。我就是真的希望,能有一个人把她带到一个更好的世界去。”

短暂的停顿。

“我真的很想看到,她能得到一份足够有安全感的爱,和一个真真正正的家。”

“……”

“我觉得您可以给她。”

“……”

“您可以给她吗?”

“我……”

夏星眠明明知道自己这一世不可以,却还是忍着泪,自欺欺人似的,微小地点了下头。郑重万分。

“我可以……”

赵雯起身,走到夏星眠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她没再说什么,但那种「拜托」的情绪很明显地蕴含在她的动作里。

“等等……”

夏星眠忽然又开口,嗓音沙哑地叫住了正要走的赵雯。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赵雯停住脚步。

“您问……”

夏星眠抬起双眸,直视着赵雯。

她深吸一口气。

“被那朵鸢尾花盖住的,是什么样的脏字?”

赵雯沉默了很久,幽幽地对上夏星眠的目光。她似乎很不忍心将那两个字直接说出口。

最后,她嘴唇濡了濡,只在夏星眠的凝视里做了个不出声的口型。

biaoz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