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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晏大喝一声:“——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这声爆发把朱贺霖与沈柒都震住了。

苏晏深吸口气,对朱贺霖说道:“你们这会儿感情用事,只想让我脱险。可我想的是,怎么让大家都活下来!小爷今日若是折在这里,就算我与沈柒侥幸生还又能如何?仕途就此完蛋不说,怕是整个大铭都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所以小爷,你活着我们才能好过,非得在这里跟我抢,是想抱在一起死?”

道理朱贺霖都懂,可让他眼睁睁看着苏晏替他担风险,他办不到。

苏晏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又道:“小爷,你现在要做的,是在三天之内赶回京城,以太子的身份稳定局势,然后调拨军队南下接应我,接应孝陵卫。

“我这人呢惜命得很,敢做这个决定,是之前问过本地老乡,这条岔路通往一座山林,因为地形错综复杂,被称为‘迷踪林’。依锦衣卫们的能力与身手,借助地势斡旋几日不成问题。

“好了,言尽于此,你们俩哪个要是哭唧唧地作儿女之态,只会让我苏清河看不起——走吧!快!”

朱贺霖一时语塞。

沈柒面色阴冷,峻声道:“我不是太子,没有拯救苍生的责任。我也不管仕途完不完蛋、今后是死是活,只管不叫你一人孤身犯险。倘若真要抱在一起死,那就死!”

苏晏十分无奈,叹着气上前一步,用双手捧住了沈柒的脸。

雨水抽打着两人的脸颊与鬓发,苏晏当着太子的面,用力吻住了沈柒的嘴唇。

朱贺霖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震惊转为愤怒,却没有立时上前拽开两人——也许是因为这一吻中透出的悲伤与眷恋、无言的信任与破釜沉舟的决绝,极度浓郁而喷薄的情感像旋涡吸住他的手脚,使他忘记了动弹。

“听我说,七郎……”苏晏将唇稍离,喘着气,轻声说道,“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今日我求你,不是为太子,而是为我们所有人……求你护送太子安全抵京,求你保全自己的性命。

“你我彼此交心,我心中所求、所愿不必多言语,你比谁都清楚。七郎,若是连你都不能成全我,还有谁能?”

沈柒满脸雨水,看不清此刻的神情。

他僵硬的手指动了动,按住苏晏的肩膀,随即倾身低头,将前额抵住了苏晏的眉心。

“……我成全你。应你所求,如你所愿。”沈柒语声嘶哑地说,“我回来后,万一人间寻你不着,便追着你去。你要等我,不可负诺独行。”

雨水流过眉梢眼角,苏晏唇边依稀勾起一丝浅笑,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沈柒深深看了他一眼,毅然放手转身,架着朱贺霖往马背上推:“走!”

胶着的旋涡被打破,朱贺霖咬牙叫道:“沈柒,你是个疯的!这叫成全?这叫纵容!万一他没了命,再多所求所愿,又实现来给谁看?!”

沈柒强行将他拽上马背,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坐在太子身后,一鞭抽在马臀上。

马儿吃痛,希咴咴一声往前冲了出去。

朱贺霖挣扎着要跳下马。

沈柒用单手反剪住太子的手腕,拼尽全力压制住,沉声说:“他要你三天内抵京,多一个时辰都算我沈柒无能!”

疾风夹着寒雨抽打在脸上,朱贺霖心中恨极,叫道:“清河若是出事……沈柒,我要把你凌迟三千六百刀!”

沈柒冷冷道:“轮不到你出手,我会凌迟自己。”

朱贺霖不再挣扎,手指死死攥住缰绳——快些,再快些!背插双翼,飞向京城——然后带着大军,回去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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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结束了一场恶斗,沈柒身上又多了几道深长的伤口。他纵身下马,堵在道路正中央,几近脱力的手中握着绣春刀,刀尖斜斜地抵在地面。

阻截他们的刺客变成了满地尸体,但仍有许多药力未褪的血瞳源源不绝地扑上来。

沈柒又杀了一个,头也不回地对马背上的朱贺霖道:“走罢,太子!再往前百里便是京畿,过了界碑就彻底安全了!”

朱贺霖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眼神中有犹豫、有愤恨,还有更加深奥复杂的情绪藏在极深处。

“——走!”沈柒一边厮杀,一边嘶吼,“去掌权!去派兵!去接应!”

朱贺霖深吸口气,一抖缰绳,策马向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沈柒咬牙连杀四五人,染满鲜血的绣春刀终于脱手落地,连双腿的肌肉都开始剧烈颤抖。

他筋疲力尽地向后一仰,坐在了潮湿的泥地上,两腿岔开踞坐,傲慢又轻蔑。

掉落在地的绣春刀被他重新握回手中,他将刀刃横架在膝盖,咳出一口血沫,朝着所剩无几的血瞳刺客,嘶声道:“下一个。”

剑风扑面,沈柒瞳孔收缩,手中绣春刀有千万钧之重,山阿似的沉沉地压着他。

一支利箭从他身后猝然射来。沈柒没有躲避,箭矢擦过他的发丝,洞穿了扑上来的血瞳刺客。

朱贺霖挽弓搭弦,接连几下箭无虚发,将最后一名刺客射杀当场。

马蹄在沈柒身旁停住,朱贺霖沉声道:“……上马。”

沈柒转头,自下而上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朱贺霖看出来,这个三日两夜不眠不休、恶战连连的锦衣卫首领,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

短暂地犹豫之后,马背上的储君向他一直忌惮、记恨、嫉妒的臣子,伸出了一只手——

“上马!”

沈柒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子,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杀我,眼下是最好的机会。就说我死在血瞳刺客手上,连清河也不会怀疑。”

朱贺霖骤然暴怒起来:“你以为小爷真的不想杀你?”

沈柒闭了眼,冷冷道:“快点!别耽误了他的事。”

朱贺霖手上剑锋举起又落下,落下又举起。最后咬着牙回剑入鞘,探身一把捞住他的手腕,拽到了身后的马背上。

背上分量陡然加重,马儿不满地甩了甩尾鬃,仍是认命地奔跑起来。

沈柒的眼中还残留着意外之色,皱眉问:“明明厌恶我,为何不杀反救?”

朱贺霖嘴角紧抿,片刻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小爷怎么想、怎么做,关你屁事!你敢管我?”

沈柒半晌没吭声。

京城的城门出现在官道的尽头。

疾驰的马没有减速,守门士兵被惊动,手持武器迎了上来。其中一名头目高声喝:“什么人,如此放肆,临近城门还不下马牵行!”

朱贺霖扬声道:“是你小爷!”

守军见马背上灰头土脸的两人,看不清面貌,身边连个侍卫都没有。再说,谁不知太子殿下正在南京守陵,哪儿来的“小爷”?当即聚拢过来,兵戈相对,厉喝:“哪个狗胆包天,敢冒充储君!给我拿下!”

沈柒一手按住想要发难的朱贺霖,一手将象牙制的腰牌远远地投掷过来,落在守军面前。

“北镇抚司,锦衣卫同知——沈柒!”

摧命七郎,在京城凶名赫赫可止小儿夜啼。捡起腰牌的守军腿一软,扶住了长枪的枪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