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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风荷居……这名字好眼熟啊。苏晏想,哦,莫不是皇爷画给我的《雨后风荷图》成了精,画卷中自生出一个天地,就像《聊斋》里的“画壁”?我且进画卷中去看看。

于是他顺着小径走近别院,见大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入。

门后无路、无庭院,只是一片碧波茫茫的荷池,荷叶挨挨挤挤,田田如盖。苏晏左右找寻了一番,不见舟楫,便试着踩了踩其中一片荷叶,发现似乎能承托起人,便小心翼翼地踩上去,一片接一片地往前走。

走着走着,池面上起了白雾,他担心掉进水里,犹豫地停下脚步。

雾气流散,他发现站在一座威武的王府门外,门匾上三个铮铮大字:“秦王府”。

这是……皇爷和豫王的父亲——显祖皇帝住过的地方?

记得豫王说过,当时他们的父皇尚只是秦王,经年跟随太祖皇帝征战北漠,鲜少在王府中。

他们的母后当时是秦王正妃,与侧妃莫氏斗了个死去活来,最后弄出了一桩惨案。秦王大怒,追查下去后大开杀戒,王府里死了不少人。

“听说了么,那件事……”

“啧啧,真要是真的,那可够荒淫的了……”

婢女们窃窃私语地从苏晏身边走过。苏晏刚想躲避一下,却发现她们似乎看不见自己,于是便跟上去听。

“不止荒淫,还胆大包天,这可是全家杀头的丑事啊!”

“你们说,王妃真敢私通市井男子,生下两个鱼目混珠的小王子?”

“王妃怀上两个小王子的时候,都是在王爷长年征战、偶尔回府的间隙受孕,你说怎么就这么恰好?”

“要说也是奇怪,二王子与四王子两个都生得像王妃,的确不像王爷的模样。”

“这也是真的会生,万一‘子肖生父’,那么王妃不是一下子就暴露了?”

苏晏听得眉头紧皱,心想这估计就是豫王当初在梧桐水榭所说的“一场大风波”了。这流言可真毒,是要把秦王正妃连带两个孩子,至于万劫不复的死地。

二王子与四王子……岂不就是朱槿隚与朱槿城?

婢女拐过墙角不见了,苏晏站在原地思索,忽然看见旁边的回廊上站着个八九岁的锦衣男童,眉眼虽稚嫩却清俊逼人,手中牵着个更小的幼童,大约只有一两岁大。

苏晏看见这男童的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幼年时的朱槿隚!他手中所牵的,应该就是朱槿城了。

不知这些婢女的谈话,小朱槿隚听去了多少,这也太伤人了。苏晏心疼地想要上前安慰,却意识到画卷天地中的人并见不到自己,只好站在回廊下,抬眼看着两个幼童。

朱槿隚神情凝郁,盯着婢女们离去的方向,嘴角紧紧抿起,空着的那只手在腿旁紧握成拳,另一只手却仍轻柔地牵着弟弟。

朱槿城扯了扯他的手:“吃糖葫芦,糖人。二哥走啊,走啊!”

苏晏恍惚觉得这就是阿骛的翻版……不,阿骛简直就是豫王幼年时的翻版。

朱槿隚俯身抱起弟弟,说:“四弟,你要记住了,只有我、母妃和琼姑给的东西才能吃,这府里其他人给的,统统不能吃,记住了么?”

朱槿城懵懵懂懂地点头。

朱槿隚紧紧抱住弟弟,低声道:“我们是父王的儿子,不是野种!”

苏晏心疼得都快不行了,蹲下身伸出手臂,把这两个孩子紧紧搂进怀里。朱槿隚抱着朱槿城,幻影般穿过了他的身体,飞快地跑走了。

白雾再次涌了过来。

雾散后,莲池与荷叶又出现在脚下,苏晏愣怔片刻,继续往前走。

他走过了战场,看见少年朱槿隚跟随显祖皇帝出征的身影;

走过登基大典的前夜,听见青年朱槿隚在太庙的神牌前立誓,要成为庇佑万民的仁君;

走过无数个夙兴夜寐的日子,看见朱槿隚是如何被一摞一摞的奏本捆绑在龙椅上,社稷、家国、子民、责任……无数细线锁在他的身上,从二十岁,到三十八岁,到他们相见与相别的每一天。

走过烟花绽放的午门城楼;走过依依送别的五里驿春野;走过他们并肩同坐的高台,一起看朝阳照耀京城。

最后他走进一个眼熟至极的院子……是苏府扩建前,栽种着老桃树的小院,朱槿隚在窗下的醉翁椅上坐着,正悠闲地翻看古籍,手边放着一壶沏好的茶。

没有穿龙袍,一身道袍更像个儒雅的隐士,他从书页上抬头,看见苏晏,微笑道:“清河,过来,坐我腿上。”

苏晏眼眶发烫,向他的槿隚快步走去。

白雾再次淹没了一切,苏晏徒然地摸索着、呼喊着,隐约在雾气稀薄处,瞥见了一个躺在榻上的身影,头上缠着白纱布,更衬得侧脸眉如墨峰、鼻如悬准、唇淡薄如落英。

那人缓缓睁开了眼。

-

“——朱槿隚!”苏晏大叫一声,惊醒过来,随即剧烈咳嗽不止。

寝室内守夜的三人连忙围过来,拍背,输入真气,端药倒水。

“清河……”朱贺霖难过道,“父皇已经走了,你这样日思夜想,折磨的是自己的身子。”

苏晏被荆红追的真气梳理着肺腑,感觉好受了些,咳嗽逐渐减轻。

“我梦见皇爷了,他动完开颅手术没死……他还醒了。”

霎时间,脑中闪过许多画面碎片——治疗室门前闪烁的眼神、自己与朱贺霖突然的晕倒、一夜之间匆促的装殓、殡宫内一眼也不许见的遗体……所有的疑窦都串连在了一起。

苏晏坐起身,两手抓住沈柒与荆红追的衣袖,嘶声道:“你们两个有什么事瞒着我?快说,不然叫小北、小京一人一棍子,打出苏府去!”

荆红追当即一指沈柒:“属下是被胁迫的,他是主谋,他来说。”

苏晏与朱贺霖的目光一同向沈柒瞪去。

沈柒无声地叹口气,把事情始末一五一十道来——

“两个月前,跪门极谏案发生之后,皇上收拾了一大批易储派官员,随后在太后来兴师问罪时,突然陷入昏迷。

“太后这才知道,皇上的头疾已经如此严重,于是召来陈实毓问话。陈实毓告诉她,皇上的病药石枉然,除非施展开颅术,但他没有把握,不敢施展。

“皇上从第一次昏迷中醒来后,开始让陈实毓开虎狼之药给他吊命,同时下旨召回太子。

“之后,皇上数次昏迷,依然坚持用药,因为他要撑着等太子回来。便是在这个时候,他在御书房秘密召见了我。”

“皇上担心,太后会半途拦截召回太子的诏书,命我带锦衣卫前往南京,接回太子。

“紧接着,他给了我这份密旨。”

沈柒从怀中掏出个盒子打开,苏晏取出那张密旨,边咳边仔细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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