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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写着:太子回朝后,朕命陈实毓施展开颅之术,术后将立时驾崩,后续具体事宜由锦衣卫同知沈柒安排,凡涉事之人一概听命,不得违旨。

密旨是景隆帝的亲笔,但没有用印。也许是防着沈柒将印拓去,另作他用。

“皇上给自己预设了两条路——

“第一条路,他的身体撑不住,等不及太子回来就驾崩了,那么开颅术就无从谈起,这份密旨也就用不上了。我所要做的,就是联络内阁杨亭、礼部尚书严兴、腾骧卫指挥使龙泉,与清河一同扶持太子登基。

“第二条路,他撑住了,等到太子回朝,完成病榻托孤。陈实毓将为他开颅治疗,无论成不成功,都立刻宣布驾崩。”

朱贺霖不解地问:“父皇为何要这么做?”

沈柒道:“因为在第二条路上,他又给自己预设了两个结局——

“第一个结局,施术失败,当场驾崩,那么这份密旨还是用不上。

“第二个结局,施术成功,他或许很快会醒,或许很久之后才会醒,这时,就需要这份密旨,来造成驾崩的假象。”

苏晏隐隐有所明悟:“皇爷要用这个假象,来蒙蔽谁?”

沈柒答:“——弈者。”

停顿了一下,沈柒说道:“我们与弈者前后斗过几个回合,此人‘下棋’的特点,就是东一路、西一路,互为援引,但自己隐身幕后,就是不肯露面,所以很难调查与抓获。”

苏晏颔首:“的确如此。那些被抛出明面的势力——隐剑门、七杀营、真空教,一个个损兵折将,还有一个鹤先生,也不得不顶着通缉令四处躲藏。但弈者究竟是谁?他还有什么底牌在手?我们却仍一无所知。”

沈柒道:“皇上便是出于这个考虑,希望能用自己的死,钓出幕后的弈者。”

“怎么钓?”朱贺霖问,“鱼饵呢?”

沈柒似笑非笑看他:“——你。”

“还有什么,比一个帝位更迭、新君暗弱、主少国疑的时机更适合造反?”沈柒问。

新君暗弱?主少国疑?朱贺霖脸色一寸寸沉下来,骂道:“狗奴才,好狗胆,竟敢犯上辱骂小爷,一回宫小爷就下旨把你——”

苏晏从背后一把捂住了朱贺霖的嘴,同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弯腰挂在床沿。

朱贺霖怕他一头栽下床,连忙伸手捞住,把他塞回棉被里去。

苏晏趁机岔开话,问:“皇爷认为,弈者会在小爷登基时造反?”

沈柒目光柔和地看了他一眼,“很大可能。弈者棋路众多,哪怕如今被我们废了好几路,力量也仍有保留。我估计,嗣皇帝登基的时候,就是他亮出底牌,所有力量倾巢而出的时候。到那时,他的身份也将浮出水面。”

众人思索后点头。

朱贺霖又问:“梓宫是空的,对罢?否则就不会死活不让看一眼。你们是怎么做到瞒天过海的?”

沈柒道:“说难也不难。我先拿着密旨,赶在施术结束前去找陈大夫,与他密谈——”

“——在茅房里密谈。”荆红追冷不丁补充。

沈柒狠狠瞪了他一眼。荆红追回瞪过去。

“继续说!”朱贺霖不耐烦地催促。

“陈大夫认得皇上御笔,领命之后便回去跟荆红追谈,可惜这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说不通。于是陈大夫出门找我,让我去说服他。”沈柒道。

荆红追又冷不丁道:“他拿苏大人的身体威胁我。还说了‘功业’‘念想’之类的屁话。”

沈柒忍无可忍,按刀起身。苏晏见势不妙,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人给他喂水和擦汗。

一通忙活后,气氛自然而然地缓和了。

朱贺霖急着想知道后续,用指节不满地敲床沿:“继续说!”

沈柒道:“我还用密旨说服了太医院院使汪春甫,让他诊脉后宣布皇帝宾天。然后蓝喜带宫人前来,将术后未醒的皇上放进梓宫,连夜抬至仁智殿。蓝喜独自给皇上换了衣裳,又往梓宫里装了许多龙袍,填出一个人的重量。荆红追在殿里把守,不让闲杂人靠近。”

荆红追接着说:“到了五更开宫门,我悄悄把皇帝移入马车,让陈大夫运出宫去。陈大夫对外自称因治疗失败羞愧万分,自请离宫,倒也顺理成章。

“马车是天工院打造的样车,用的是最新研制的滚动轴承与空心轮胎,车厢里铺设厚棉褥,能最大程度减少颠簸。这车原本是豫王的,后来转送给了陈大夫。皇宫守卫见是豫王马车,又是从宫中出来的,陈大夫又是经常出入皇宫的熟脸子,便没有搜查。

“接着,我暗中护送陈大夫的马车,去了城郊一处别院,把皇帝安顿在那里。”

苏晏蓦然想起梦境中的那座别院,失声问了句:“可是叫‘雨后风荷’?”

荆红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是。大人如何知晓?”

……因为这是他送给我的画儿呀!苏晏用手掌捂住嘴,假装掩饰咳嗽,“这别院应是皇爷置办的。”

沈柒点头道:“的确是,去年六月初就置办好了,假托外地商人置产的名目悄悄建的,没人知道这座别院与皇家有关。我原以为皇上是建来私幸避暑用的。”

六月初?正是他的生辰……这别院,原是要送给他的吗?苏晏深深吸着气,问出最重要的一句:“皇爷醒了么?我想去看看。”

“昨日刚传来的消息,说还没醒。”荆红追把“发热正在治疗”几个字吞了回去,“陈大夫自会悉心照顾,大人不必担心。”

沈柒给他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同劝苏晏:“你自己还病着,先好好养病,不急着去看。”

朱贺霖也道:“小爷替你去看父皇。”

沈柒反对:“嗣皇帝刚刚亲政,一举一动皆在众目之下,万一暴露了别院所在和皇上身份,惊动敌人,就麻烦了。”

朱贺霖虽然很想见父皇,但首先要考虑父皇的安全,只好同意了,说:“那你们交代陈大夫,须得有人日夜看顾,早点医治好,需要什么名贵药材、人力财力尽管提。”

荆红追见苏晏仍一脸失落,许诺道:“等大人病好了,属下可以带大人过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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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念想与盼头,苏晏的病就好得快了,但咳疾本就难治,前后足半个月才止咳。

当天夜里,荆红追抱着他施展轻功出城,悄无声息地进入风荷别院。

苏晏终于看见了沉睡中的朱槿隚,与他梦中所见的场景惊人相似,像一种难以解释的既视感。只不过,无论他怎么轻声呼唤,对方都没有睁开眼睛。

“皇爷什么时候能醒?”苏晏忧虑地问陈实毓。

陈实毓宽慰他道:“虽然未醒,但情况稳定。之前烧过几次,热度最后都退了,如今引流管已拔,头皮伤口愈合得不错。”

苏晏追问:“那他为何还不醒?”

“毕竟是挖了一块脑子去。苏大人自己也说过,‘人脑是最复杂精密的器官’,老朽也实在说不上来,为何皇爷还没醒。每日里药童悉心喂食、清洁、按摩,老朽负责配药、针灸,长此以往,相信总有醒来的一日。”

苏晏在朱槿隚身边陪了一夜,日出前才走。临走前勾了勾他的食指,附耳道:“皇爷你快点醒,醒来后……你叫我坐哪儿就坐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