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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苏晏十分无语,倒也回想起了两年前,在灵州清水营的城外帐篷内,阿勒坦身中严城雪的淬毒飞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情景。

因为瓦剌侍卫们不让旁人触碰阿勒坦身上的刺青,只能他这个“被王子允许摸过神树”的人出手检查毒伤,所以在阿勒坦濒死抽搐时,他掌心伤口流出的血意外染在了对方的刺青上。

结果也不知是否出于这个意外,眼见就要毒发身亡的阿勒坦重又稳定了下来,连在场的大夫也啧啧称奇。

吊住了一条命的阿勒坦,被侍卫们星夜兼程送回北漠。临走前,有个叫沙里丹的方脸侍卫长对他说:圣地的神树能救王子。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位身材魁伟、爽直而野性、笑起来眼里有秋阳的草原王子了。

“……想什么呢?眼神都虚了!”

苏晏回过神,见朱贺霖正凑近了,审视般盯着他。

十七岁的天子,一张剑眉星目、年轻而锐意的脸,在皇权的加持下,将跋扈内敛为宸威,不知何时起隐隐有了一股唯我独尊的气势。

这股气势无形无质,存在于乌纱翼善冠;存在于十二团龙袍;存在于登基大典上,日月在肩、星山在背的肃穆的玄色冕服;存在于堂皇庄严的宫殿与前呼后拥的军卫;更存在于一念夺生死、一诏定江山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权力是最好的春药;责任则是最催人的力量,催人成长,也催人蜕变。

当权力与责任同时落在一个人的肩膀上,他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

会物是人非吗?会当时惘然吗?会像另一位帝王后悔年少轻狂的决定时,喟叹的那样——“此朕少年事”吗?

苏晏依稀生出了些异样的感觉。富宝的声音在脑海中再次响起:“皇上如今越发有威严,小的都快忘记了他幼年时的模样……苏大人,你也忘记忘记?”

——这句话,究竟是在提醒他什么?

苏晏下意识地将身稍微后仰,拉开了与朱贺霖之间的距离,若无其事地笑道:“哪有小爷说得那般不堪!救人如救火,大男人之间没那么多忌讳。再说他也没光着,还穿着条短裤子呢!”

朱贺霖沉下了脸:“问题的重点在这儿?”

“……不在这儿?”

难道问题出在我身为大铭官员,却与异国(乃至敌国)王子有私交,犯了“里通外国”的大忌?

也是,如今朱贺霖已是皇帝,站位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自然也就不同了。

以前他看我,先是玩伴、好友、自己人、情窦初开的对象(苏晏忽然发窘,连忙在心里划掉最后一句),然后才是身为臣子的苏晏。如今难保不会反过来,先把我“臣子”的属性摆在前面。

一念至此,苏晏强压住心底浮起的惆怅与苦涩,下了榻端正站好,正色拱手:“臣深知身为大铭官员,不宜与藩王外臣有公务之外的来往。但这事当时的情况比较复杂——”

“当时什么情况,自然会有人告诉我。”朱贺霖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尖锐地追问,“我今日问你这事,究竟想要你坦白什么,你心里没个数?”

本来有点数的,被你这么一逼问,好像又没有了……苏晏试探性地问:“小爷要我自证清白?”

“哪种清白?”

“呃,‘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的那种?”

朱贺霖暗中咬了咬后槽牙。

见对方面上毫无缓和之色,苏晏略一犹豫,觉得可能是自己忠心表得还不够,又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那种?”

朱贺霖终于忍不住怒意,努力修炼的君王威仪破了功,狠狠一拍炕桌,连书册都拍飞了,大喝道:“少他娘给我东拉西扯,避重就轻!问的是你当时有没有又见色起意,半推半就地把人给睡了!”

睡了……了……了……余音在回响效果良好的大殿内袅袅盘旋,苏晏霎时间涨红了脸。

尽管殿里没有宫人,殿门也紧闭着,他仍是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旋即恼羞成怒:“叫那么大声做什么!万一给人听见……不是,你这直接一盆脏水闭着眼往我身上泼啊!”

“什么叫‘见色起意’?‘半推半就’又是几个意思?把我当什么人了……”苏晏胸闷气短,话都说不利索了。

朱贺霖脸色黑沉沉:“我说的有错?你要是真没意思,作甚去摸人家肚皮上的刺青?作甚与人家敖包相会,一锅吃奶茶?以茶易马只谈交易也便罢了,作甚又要附赠千引盐,又要派人送货上门?你是不是想把自己也送上门去?”

“摸刺青,是为了从侧面验证鞑靼骑兵身上狼头刺青的真假。去城外马场见阿勒坦,又不是我一个人去,是带严、霍二人去平息争端。至于添头和送货,那都是谈生意的技巧……”

“我不听这些!你就说说,瓦剌国书里指定的参礼官员条件,是不是为你量身打造的?你再说,那个阿勒坦与你之间没有旧爱私情?”

“……那个,也不一定就是特指我啊,仔细查查,符合条件的官员肯定还有……”

“有个屁!我让锦衣卫查了,就你一个!”

“锦衣卫……你让谁去查的?”

朱贺霖露出个古怪神色,像不甘衔恨,又像拉人共沉沦的快意:“沈柒。”

苏晏眼前一黑,脚下打了个趔趄。

朱贺霖见此情形,怀疑越发变成笃定,对苏晏四处招惹桃花的本事心深恨之,咬牙切齿道:“你跟沈柒打着兄弟的幌子暗通款曲;吃窝边草纵容贴身侍卫爬床;四王叔那边,你恨来恨去,最后还是为他离京出力;还有我父皇——不是说绝不会以色事君吗?不是说他要脸、你也要脸吗?不是说君臣相知,止步于此吗?结果呢?你要是女的,怕不给我生出个弟弟妹妹来!

“这些我都忍了,毕竟当时年纪还小,不被你看在眼里。我自己也是,许多事回头想了才明白其中门道。可如今不同了,我是皇帝,天底下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我杀不了的人,你那个远在北漠的贼野汉子要是再敢来挑衅,开战就开战!我亲自带兵砍了他和他那群蛮夷族人的脑袋,在皇城门口堆‘京观’!”

苏晏听朱贺霖越说越离谱,到后面完全就是故意胡说八道、胡搅蛮缠了,气得只想拂袖而去。

朱贺霖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他的腕子,使劲往回拽:“跑什么?心虚了,还是心疼了?告诉你苏清河,别以为能借着这次参礼的机会勾搭旧情儿,双方谈不谈得拢还两说呢。就算朕会派人去,也绝不会派你!”

苏晏手腕被捏得生疼,怎么都甩不脱,又是恼火,又是憋屈,转身就拿手肘捣向朱贺霖的胸口,力道还挺大。

“还敢打我?反了天!”朱贺霖一手格住他肘尖,一手勒住他的肩颈,直接给掀倒在地,“以前我让着你的,还真以为自己有一战之力?”

苏晏磕到了后脑勺,虽然不算太疼;还被勒得喘不过气,虽然也没到窒息的地步……但他窝火啊,窝出的火要把这东暖阁的地砖给烧穿了。

“认不认错?服不服软?”朱贺霖胳膊勒着他的肩颈,膝盖抵压着他的大腿,气势汹汹地问。

苏晏用力扒他的胳膊,喘气道:“服你——”

“妈”字到了喉咙口又被硬咽回去,骂娘可不能殃及先章后,苏晏不假思索地改口:“服你爹的软!”

朱贺霖一怔:“……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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