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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别跟着朕了,回城去散布流言,就说苏晏无凭无据竟诬陷宁王为逆贼,气焰十分嚣张,被首辅杨亭奉‘居守敕’拿下,下狱待审。然后你就守着北镇抚司,等朕的下一步指示。”

奉了皇帝口谕的高朔,让手下暗探将流言在京城四下散播后,回到北镇抚司等候指示,同时也怀着满心好奇,想知道苏大人与皇上都在等的那人究竟是谁。

为此他连廨舍都不坐了,直接守在诏狱大门,想了想又觉得不够隐蔽,退到地牢甬道内的狱卒休息处,把今日轮值的守卫都给赶走了。

下意识地学起了前任上官,枕着椅背,把两只脚舒舒服服地架在桌沿,高朔从怀中摸出一包阮红蕉给他的点心,说是“至则清”新推出的甜点,请他品鉴。

甜点有两种,一种取名“心太软”,高朔边暗中吐槽“这怎么像在影射苏大人”,边拈起一颗仔细一看——这不就是挖空的干红枣里塞奶糕嘛!难怪叫心太软。放嘴里嚼嚼,一股枣味和着奶味,又绵又甜。

另一种名为“心太硬”,白乎乎的一坨,像从面团上随手揪的。他丢进嘴里一咬,险些硌了门牙——原来还是红枣,外面裹着一层奶酪与糖霜,挖空的心里塞了大颗杏仁干。可不正是心太硬?

高朔哭笑不得地想:真没看出来,阮姑娘竟是个如此逗趣之人。这两种奶枣口味挺不错,名字更讨巧,正适合友人与情侣之间赠送打趣,想必推出后又会风靡全城。

却不知,这小玩意儿是苏晏随口几句话的产物,阮红蕉虽心灵手巧,可还真没这种插科打诨的取名水平。

高朔本就爱吃红枣,以前趴人屋顶时经常边记小本,边吃枣子。两种口味中他更喜欢“心太软”,感觉甜而不腻,又糯得缠绵悱恻,很像他如今与阮红蕉对视的眼神。

嚼嚼嚼,一包奶枣很快消灭过半。“好吃么?”身后有人问。

高朔点头:“好吃啊。兄弟也来一个?不过只剩‘心太硬’了——”他捏着个奶枣向后方递过去的同时,突然打了个寒噤。

这不是任何一名狱卒的声音,这声音是——高朔猛回头,指间奶枣掉落:“……沈大人?!”

沈柒伸手接住掉落的奶枣,面无表情地道:“心太硬,有多硬?”

完全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再见沈柒,高朔脑子里一时陷入混乱,磕磕巴巴答:“还、还行,还能咬得动……”

“有我当面决裂,一去经年,任由他以为我为虎作伥,却不做任何解释,甚至得知他七情伤身,依然不曾露面,也毫无只言片语相寄——那么硬么?”

高朔:“……”

沈柒随手把“心太硬”扔嘴里,咔嚓一声咬成两截。“太甜了。”他说。

高朔:“还、还好,甜而不腻……”

“甜中带着苦。”

高朔:“那是杏仁味……有人就好这个味。”

沈柒把嚼了几下的奶枣囫囵咽下,脸色冷峻:“我不敢进去。”

“什么……”高朔如梦初醒,忙不迭地站起来,把太师椅都磕翻了。头脑逐渐清晰,他凝重地说道,“换我也不敢进,进了诏狱的重犯牢房,就几乎没有能安然出来的。大人,容我说句大不韪的话——你就算手中握有再大的功绩,也抵不了背叛朝廷与皇上的不赦之罪。不如……不如……”

他用力咬着后槽牙,心一横:“不如立刻逃离京城,先保住身家性命。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安身呢?卑职喝多了,睡着了,什么都没看见。”

“你以为我是怕入狱,怕凌迟?”沈柒反问。高朔瞪大了眼睛。沈柒垂目道:“我是怕见他。”

他。还能有哪个他。高朔心底划过一道明利的电光,想起从霸州城墙顶摔下来的阮红蕉,眼眶陡然涌起一层蒙蒙的湿热。

“在最里面那间。”高朔吸了吸鼻子,极力用平常声音说道,“大人是该好好见他一面了。”将桌面的奶枣纸包匆匆塞进沈柒手中,高朔扭头就往地牢出口走去。

沈柒知道高朔不是去报信,而是要为他把风。

紧紧捏着手中的纸包,沈柒像给自己壮胆似的,往嘴里又塞了一颗“心太硬”,在齿间咔嚓咔嚓地碾着,压过了砰砰的心跳声与轻微的脚步声。

他走到了最深处那间牢房的门外。

门关着,但没上锁。他垂落在身侧的那只手握着纸包,短暂的迟疑之后,用另一手推开了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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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的一声微响,白子落在小目。苏晏皱起的眉头舒展开,喃喃道:“好家伙,这一手……活了!”

一阵阴风从门口吹进来,把床沿的油灯吹得灯焰摇曳,几近熄灭。他连忙伸手去挡风,忽然感觉门口有人,便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是柳絮里飘着酒意的春夜,澄清街石桥上第一次交触的目光。

是腊梅花瓣震落纷纷的冬夜,白雾氤氲的梅仙汤里,醉人月色下回眸的目光。

是大雨滂沱的夏夜,叛逃与追诘的石桥上,明知下一瞬就要分道扬镳,却仍死死绞缠的目光。

或者都不是。

只是两道沉默的、安静的对视目光,在满室烛影中被拉成了一条细长的线。

苏晏一点一点红了眼圈。紧攥的拳头撑在榻面,被白子围死的一把黑子坚硬地硌着掌心筋骨,他没觉出疼。

他张了张嘴,率先发出冷漠得不似自己的声音:“树倒猢狲散,来投案自首的?走错地方了,大堂在外头,出诏狱右拐直行。”

沈柒原以为自己会不敢多看苏晏一眼,但在对视的第一眼之后,他就知道低估了自己的贪婪与焦渴。

喉结颤动着,他艰难地深呼吸,一步一步向灯火亮处的身影走近。在床前一丈处站定,沈柒说:“清河,我想你了。”

天远地阔,人间烟火,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七郎,我想你了。

一股灼热的浪潮在苏晏心口爆发,骤然掀翻了棋盘,白子黑子洒落一地。在棋盘落地的闷响中,他恨然咬牙:“沈!柒!你哪来的脸说这话?!你是走了一天两天吗,是将近一年!三百一十七天零九个时辰,我都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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