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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晏紧盯着奴儿干都司的沿海线上,那个远东地区最大的天然海港,叹息般说道:“海参崴…… 海参崴!”

朱贺霖看见他的指尖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不解又关切地问:“哪处?哦,双城卫附近,怎么了?”

“…… 没什么,等我们今后开始规划海运路线时,再议不迟。” 远东第一大港,绝不会连同被割走的疆土一起从大铭的版图上消失。绝不会!

人生何其短,想做的事却太多。苏晏深深地吸了口气,搂住朱贺霖的肩膀:“小爷,咱俩可要长命百岁啊!对了,将来你能多生几个崽儿么,我挑个脑子灵光的好好培养。”

朱贺霖嗤道:“小爷我生不了,要不你多生几个,想立谁为储都行。”

苏晏一怔。他原意只是希望这张庞大蓝图的实现能后继有人,话出口后,忽然意识到,想要多生皇子,皇帝就得立后封妃。问题是朱贺霖肯么?当初可是连太子妃都死活闹着不要。

而他自己…… 他舍得么?难道朱贺霖在他心里,君王的身份大过于爱人,“施政渠道” 的意义竟多过于 “携手相伴”?

朱贺霖见苏晏脸色忽然变得难看,以为自己的玩笑话惹毛了对方,忙服软道:“我说笑的,没想把你当女人,真没有!清河你别生气。”

苏晏神色变幻,最后眼眶逐渐湿润,倾身一把抱住了朱贺霖:“是我错了,一念之差险些误人误己!继承人的问题,总会解决的…… 贺霖,贺霖!”

朱贺霖才十八岁,继承人的问题离他太遥远,压根就没有考虑过。但见苏晏因此难过,他也揪心起来,抚摸着苏晏的后背,安慰道:“没事没事,别难过啦,有没有子嗣我自己都不在意,你倒比我还上心…… 好啦,我生。朕,大铭清和皇帝,要亲自给苏相生个崽儿,立字为证,钦此。行了吧?”

苏晏被逗笑了,捶了一下他的肩膀:“满嘴胡扯,没个皇帝样!”

朱贺霖趁机把他往榻面上压,边气势汹汹地亲,边气喘吁吁地说:“等从太子城回来,朕有一物要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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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城会盟,又称 “清和和议”“篝火之盟”,在后世的历史书上占据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据史书记载,大铭与北漠两国各自派出精英团队,在谈判桌上口沫横飞、据理力争,期间数度动手,会场一片狼藉。使团中被拳头殴伤一人,被飞掷的笔筒、笔搁砸伤二人,双方各有损伤。

一直闹到北漠圣汗阿勒坦亲自出场,而大铭一方派出了王牌外交官——时任内阁次辅的苏晏,场面才算是得以控制住。

两国的争议点逐渐缩小,最后矛盾集中在了云内平川的归属问题上。

阿勒坦对这片塞上江南势在必得,而苏晏亦是紧咬不放。两人时而和颜悦色,绵里藏针;时而怒容满面,拍桌对斥;时而锱铢必较;时而舍小博大…… 其拉锯过程之激烈精彩,令观者无不为之瞠目叹服。

在翻脸谈崩的边缘,苏晏抛出了个所有人都无比陌生的名词——“云内平川经贸自治区”,终于解决了这个争执不下的问题。

领土主权归大铭,但内部事务高度自治,组建经济贸易委员会,在一定的比例范围内允许北漠派出人员参与经贸管理,打造朝廷可调控下的市场交易模式。

这是外交官里最会搞经济的吧?经济系的学生说。

错,这是基建起家的改革派官员里最会搞外交的。外交学系的学生说。

历史系的迷弟迷妹们说:开什么玩笑,我们苏相十项全能。

谈判的结果,是北漠圣汗在深思熟虑后接受了苏次辅的这个提案,双方进一步在边境互市、技术输送、人才交流等方面进行详谈。

据悉,大铭清和皇帝也亲临现场,用一份口谕为这场会盟划下圆满句点:

“朕主中国,君王朔漠,彼此相安,待尔归化。”

朕统治中国,你统治北漠,彼此相安无事最好,将来你想明白了,愿意归化与臣属于我大铭,才是真正的出路。

这像是十七八岁少年人吗?打娘胎里就开始修炼话术的吧?帝粉自豪。可汗粉不干了:我们黄金大君难道就不惊才绝艳?

那个群星闪耀的时代啊…… 铭粉高举双手,仰天流泪。

而在那时、那地,那些当事人里,诸般恩与怨,情与义,公理与私心,大利与小爱…… 都掩没在史书寥寥的文字之后,不被大多数后人知晓。

只能从诸如 “一月阿勒坦汗入京朝贡,四月未归,帝命鸿胪寺日夜吹奏送客曲,乃去,十月复来” 的野史记载中,能得窥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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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要赐臣什么?” 苏晏有点期待,又有点想笑——

一身盛装的年轻皇帝在他面前负手而立,看似天下尽在掌握,却从眼底掠过一丝忐忑之色。

“是送,不是赐。” 朱贺霖纠正道。

“好,是送,皇上要送我什么?” 苏晏从善如流地改口。

朱贺霖深深呼吸,鼓足勇气后,单膝下跪,把藏在身后的一物显示出来,捧在手上。

那是一丛绿油油的枝条编成的花冠——准确地说,没有花,而是月桂枝叶,应该叫桂冠。

“在我们年少初识之时,清河曾经对我说过太阳神阿波罗与他所追求的河神之女达芙妮的故事。我还记得,那是在前往东苑参加端午射柳的马车上。” 朱贺霖注视着他的伴读、老师、重臣与钟爱之人,字字清晰地说道,“清河说,‘即使被天子追求,也该有拒绝的权利’,当年的我嗤之以鼻,如今的我深以为然。”

“可即使会被拒绝,我也想将这顶亲手编织的桂冠送给你。” 说着,他起身摘掉苏晏头上的冠帽,将桂冠郑重戴上去。

苏晏抿着嘴,脸色严肃,伸手摸了摸月桂青翠的叶片。

“你要摘掉?” 朱贺霖难掩紧张地注视他,眼睛也不自觉地睁圆了。

“当然。” 苏晏说,果不其然看见了龙颜上整个儿垮下来的表情,失笑道,“谁特么喜欢头戴一片绿啊!我拿来挂床头不行么?做个防腐处理,收进我的宝贝箱子不行么?”

朱贺霖转愁为喜:“当然行!”

他伸手帮忙摘下桂冠时,枝条缠绕住了苏晏的头发。两人把脸藏在垂落的枝叶后亲吻,苏晏在换气的间歇咕哝:“哪里学来单膝下跪的一套。”

“西夷人说,他们就是这么求婚的……”

细细碎碎的语声消失在夏日午后的树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