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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没去看吗?”

“没。”

“你那张证件照拍得蛮好看的。”黎棠略带醋意地说,“很多人都在看你,连我妈都盯着你看。”

电话那头静默片刻,蒋楼的回应还是那句听不出情绪的:“是吗。”

后来回家的路上,黎棠有问妈妈为什么会流泪。张昭月说,因为太久没出门,阳光刺眼睛。

总是一个人在家心情也容易抑郁,黎棠便向蒋楼“请假”道:“明天我不去你那里了,我妈要体检,我陪她一起去。”

“嗯。”

“你一个人在家好好休息,别去拳馆了哦,周五晚上才刚去过。”

“嗯。”

把手机换到另一边耳朵,黎棠咬了咬嘴唇,小声问:“后天才能见到我……你会不会想我?”

热恋期总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黎棠自不能免俗。

他知道蒋楼并非那种黏黏糊糊的恋爱脑,但还是想问。

好在,对面很快回应。

“想啊。”蒋楼语调上扬地说,“当然想你。”

翌日,气温3℃,天空下着小雨。

空气却有些窒闷,坐在私人医院的等候区,黎棠时不时看一眼墙上挂着的实时温度,总觉得自己今天穿多了。

张昭月是来做例行检查,每次都要花费至少半天时间。

这次更复杂些,由于先前都是在首都的医院做检查,新接手的医生对她的病情不熟悉,唯恐作出错误判断,又增加了包括肿瘤标记物筛查在内的几个项目。

所以耗时更久,上午没查完,黎棠和张昭月一起在附近吃了午饭,再回到医院。

部分检查结果当天出不来,医生就目前拿到的报告,认为张昭月身体恢复良好,但仍需要吃一段时间药,并保证充足的休息。

回家的路上,车里开足暖气,热得黎棠脱掉了外套。

透过车窗往天上看,乌云被分割成无数片黑鳞,雨丝混杂其中,糊到看不清。

偶有鸟儿成群结队飞过,叫声有种嘶哑的凄厉。

车子驶入黎棠家所在的别墅区,司机有一下刹车很急,靠在后座休息的张昭月都被晃醒。

黎棠问:“怎么了?”

司机说:“抱歉,刚看到路面上有东西,下意识踩了刹车。”

打开车窗探头去看,那路面上竟有好几条蛇正四散爬行,仿佛在逃命。

一切都反常得令人忐忑。

因此当车停在家门口,从车上下来,黎棠拉着张昭月的胳膊,让先别进去。

他的直觉并没有出错,果不其然,在空地上等了不到五分钟,周遭突然地动山摇,树木招摆,伴随着轰隆隆的风声,面前的建筑物也剧烈抖动起来。

是地震。

生在北方的黎棠第一次经历震感如此强烈的地震,吓得魂不附体,只顾扶着母亲,往更空旷的方向跑。

好在这一代居住密度低,也没有高楼,邻居们察觉到动静三三两两地从家里出来,聚集到小区会所前的空地上。物业反应也及时,立刻安排了保安维护现场,保证业主的安全。

叙城处在地震带上,相比其他省份城市,有震感的地震都算频繁,因而大家习以为常,十余秒的动荡过后,周遭除了几声孩童啼哭,几乎无人惊慌喧哗。

张昭月也拍了拍黎棠的手,安慰他:“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可等到冷静下来,黎棠的心反而高高悬起。

他一下将手抽回来,去摸口袋里的手机,确认还有信号,第一个拨打的就是蒋楼的电话。

城西,山脚下的居民区。

半个小时前的地震让所有在家的居民都转移到了室外。此处临山,比平地危险,特殊时刻众人都聚集在马路上,已经有交警来维持秩序,拉起一道警戒线供车辆通行。

即便如此仍造成了拥堵,大小车辆首尾相接,已经排到了一公里以外。

蒋楼是在察觉到震感的第一时间就跑到室外,和周围邻居一起在路边待了一阵,觉得安全了便先行返回。

这一代虽然都是矮房,但都是二十多年前搭建的老砖房,经过风霜雨露的洗礼已经残破不堪,除却几幢近些年重新加固或者推倒重建的新房,几乎所有的房子都在地震中有所损伤。

蒋楼家房子的北面墙直接裂开一条缝,自上而下足有两指宽。地基也有些下陷,屋里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具都在摇晃中挪了地方,几只碗摔碎在地上,放在桌上的一摞书也倒了。

自小在叙城长大,蒋楼对地震见怪不怪。都说失去的感官能力会在其他地方补回来,他左耳失聪,对平衡的感知变得格外灵敏,碰到这种比较强烈的地震,他总比其他人快一步察觉,夺门而出前还来得及拿起桌上的钱包,里面有他的身份证,顺便还打开抽屉带走了手电筒。

这会儿果然停电,黑沉沉的天还下着雨。检查完自家的房子,有邻居大叔让蒋楼帮忙照个明,他便过去打手电,帮大叔撑起草棚,救出了被压在下面的鸡。

然后又为小卖部的老板照明,帮他找到了放在柜台里的手机。老板的儿子在省城念大学,距离叙城不远,目前还不知道震源在哪里,他担心儿子的安危,必须马上联系。

做完这些,蒋楼往回走。许久没用的电筒光亮微弱,还不及家门口的兔子灯亮。

待走近,一抬眼,那兔子灯旁站着一个人。

黎棠是步行到这里来的。

车被堵在半路,他心急,下车自己走。

不擅长运动的黎棠跑一阵走一阵,速度慢的时候就打电话,手机电量都快耗尽,也没能打通。

他慌得想报警,然而警察这会儿都在路上忙,黎棠向他们求助,只得到“正在进行救援疏散,请稍安勿躁”的回复。

只好靠自己的双腿一路走了过来,到山脚附近时因为天太黑,还摔了一跤,黎棠也顾不得痛,爬起来就继续前进。

好不容易到蒋楼家,敲门却没人应。

黎棠不敢走远,待在门口等,此刻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走过来,还不太确定,直到小跑上前,看清来人的面孔,黎棠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所有的忧心,焦急,全都化作一腔委屈。

黎棠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你怎么老不接我电话啊,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蒋楼愣住了。

手电筒微末的光足以照亮面前的人。

黎棠穿白色毛衣黑色长裤,身上鞋上都蹭了泥,握着手机的手垂在身侧,手背处有一块暗红色,应是受伤破了皮。不知淋了多久的雨,他的头发都打湿成缕,加上那咬唇憋泪的可怜神情,看起来狼狈至极。

目睹这样的黎棠,应该觉得痛快。

可是,似有风吹过,在蒋楼原本空荡荡的胸口掀起巨浪,震出回响。

还没想到该说什么,蒋楼就已伸出手,扯过黎棠的手臂,让他撞进自己怀里。

这一刻,蒋楼产生了一种荒诞的念头——仿佛自己是长久地蛰伏于黑暗中的怪物,偶然间获得火种,窥见光明,便忍不住一再地靠近。

为那不再凛冽的风,为那明媚和煦的暖意。

“别对我这么好。”唇贴着黎棠被冻得发僵的耳廓,蒋楼近乎喟叹地呼出一口气,“你这样,让我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继续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