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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慌感犹如垂直往上冲的跳楼机,顷刻飙至最高点,黎棠几经挣扎,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别……蒋楼……先别……”

蒋楼竟然真停下了,手却依然捏着黎棠的下巴,眼神锋利似冰刃,要割开猎物脆弱的脖颈,让鲜血飞溅。

更像是来自地狱的使者,在下最后通牒。

“叫我什么?”蒋楼低声说,“想清楚,该怎么叫我,”

人在濒临极限时最容易被激发求生的本能,此刻的黎棠有种被逼到生死边缘的错觉,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哥哥……哥哥……”

蒋楼的面色顿时松弛,满意地松开手,在黎棠耳边呼出沉沉的一口气:“……乖。”

可是黎棠又在他眼中看到那浓稠的,仿佛要将人溺毙的痛苦。

让黎棠的心脏被狠狠揪紧。

他仰起脸,让蒋楼更轻易地伏在他肩膀。

潮润的呼吸濡湿衣料,天花板在眼里倒映出空旷苍茫的白。

这一刻,黎棠心里竟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只要他不再痛苦,哪怕让我现在就死去。

窗户被打开,微凉的夜风灌入,补充了室内空气中过分稀薄的氧气。

蒋楼沐浴完毕出来时,黎棠正用手机前置摄像头观察被捏红的下巴,祈祷印记一个晚上就消退干净。

对于刚才发生的事,黎棠仍心有余悸。即便这房子隔音不错,除非把耳朵紧贴在墙上,不然他们发出的动静根本不至于被外面的人听见。

难得拿乔的机会,黎棠自不会放过。他放下手机,抄起枕边的《基督山伯爵》,佯作还没消气,故意不理往这边走来的人。

结果没看两行就忍不住,随着翻书的动作瞥眼看过去,瞧见蒋楼坐在床边,手握他送的录音笔,拇指放在录音键上,一动不动地出神。

黎棠心里本就不坚固的壁垒顿时垮塌,他心软地主动上前:“今天周末不上课,你干吗把它带在身边?”

蒋楼没有回答,而是反过来问:“花枯萎就枯萎了,干吗做成干花?”

得知蒋楼已经看出床头插在花瓶里的干花是情人节的那束,黎棠几分羞赧地说:“舍不得嘛,你第一次送我花……”

制作干花的过程极其考验耐心,黎棠选的是细沙干燥法,为保证花瓣不掉,铺沙的时候他几乎屏息,动作轻得不能再轻。担心沙吸饱水分不再发挥作用,他每天无论多晚到家,都要换一遍沙,花大量时间去重复同样的步骤。

这种事对于陷入爱情的人来说稀松平常,所以黎棠并没有打算告诉蒋楼。他只好奇:“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人喜欢红色,很奇怪啊?”

黎棠其实非常清楚自己在旁人眼中的形象——温吞,沉郁,不起眼,胆小怕事。

他这样淡得仿佛能被随意抹去的人,竟喜欢热烈奔放的红色,难道不奇怪吗?

“不奇怪。”蒋楼说,“我只觉得,果然如此。”

血也是红色的,冷却凝固后会变成透着黑的暗红。

红和黑好比月球的阳面和阴面,一亮一暗,一热一冷,相偎相依,彼此融合。

所谓手足之情,兄友弟恭,也不外如是。

况且,黎棠是那么适合红色。

只是无人得见他情动时眼角那抹明艳的红,不知他颤抖难耐红唇翕张时的摄人心魄。

这晚,新套的被褥没有派上用场,黎棠的身体在被子底下时而紧绷,时而松懈,最后像被使用过度的弹簧一样瘫软在床单上。

说好互相帮忙,却只有他一个人游走在崩溃边缘,甚至死去活来……关灯前,黎棠露出虚脱的半张脸,羞愧地戳了戳蒋楼的胳膊:“就睡了吗?你都还没有……”

蒋楼将床头灯暗灭,黑暗中,他的眼眸现出萤火般幽微的光,只一瞬,就被坠下的眼皮遮盖。

“下次吧。”

像是笃定“下次”一定会来,蒋楼说,“到时候,你总该想好了。”

次日清晨,黎棠醒来时,蒋楼已经不在身边。

匆忙洗漱完下楼,正在厨房做饭的阿姨说:“他走了好一会儿了,没吃早饭,我让他带上三明治和牛奶,他也不肯。”

看一眼窗外灰白色的天光,黎棠不明白蒋楼为什么走这么急。

打算随便对付两口就去学校,黎棠刚在餐桌旁坐下,张昭月披着外套从楼上下来,看向黎棠时表情有些懵然:“蒋……你的同学呢?”

黎棠把阿姨说的话重复一遍,张昭月点了点头,坐下吃饭时仍有一种晃神的心不在焉。

黎棠已经习惯和妈妈一起吃饭时保持安静,因此当张昭月再度开口,黎棠难免愕然。

“你和他,在一个班吗?”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蒋楼。黎棠稍顿片刻,便回答:“上学期在一个班,这学期我在(5)班,他还在重点班。”

张昭月点头,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想从黎棠这里得到验证。

她舀两下碗里的粥:“那你知不知道他……他家里的情况?”

这个问题由来并不稀奇,作为家长,去了解孩子朋友的家庭情况,无可厚非。

经过一番斟酌,黎棠说:“他父母早逝,现在一个人住。”

张昭月喃喃重复一遍“父母早逝”,轻笑一声:“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吗。”

黎棠将这笑理解为不相信,毕竟蒋楼现在如此优秀,任谁都很难想象他是靠自己一个人成长至此。

若是别人,黎棠可以权当没听见,可这声笑是冲着蒋楼,黎棠就无法忍耐。

“他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打听来的。”黎棠为蒋楼正名道,“全校同学都知道他没有父母,要是有父母,他也不会被欺负到休学……”

“休学?竟然是休学吗……”张昭月急切打断,“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会休学?”

母亲反常的态度,令黎棠愣了一下。

不过并未起疑。他正说得有些义愤填膺,只当张昭月求证心切,回道:“好像是在他十岁的时候,和几个初中生打架,他的左耳受伤听不见了。”

“……听不见了?”

“嗯……完全听不见声音。”

黎棠不想用“单侧聋”这个医学名词,觉得太残忍。

关于蒋楼,他也只打算说到这里。黎棠不奢望所有人都能痛心蒋楼的遭遇,至少不能让他被人误解和揣测。

而且黎棠从来都相信自己的妈妈,那个会在他挨打时扑过来护着,会在他生病发烧时抱着他一整晚的妈妈,有一颗柔软的慈悲心。

只是没想到,张昭月的反应如此激烈。

咣当——瓷勺砸入碗底的刺耳声音。

黎棠抬眼,入目的是母亲抖到勺子都抓不住的手,还有血色褪尽的面孔。

“听不见了……”

张昭月看向黎棠的眼神几近恳求,像是企盼他能给出否定的答案。

“他的左耳,真的完全听不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