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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城的春天本就早晚凉,人工雨浇了多久,江若就淋了多久。下戏的时候江若冻得直哆嗦,被小沈用一张厚毛毯从头到脚裹严实,又塞了个热水袋到怀里,半天才缓过来。

这场戏唐佳念也在,不过她是站在屋檐下,没淋到透湿的程度。

临近收工,在场工作人员收拾的收拾,打扫的打扫,各自忙碌,倒方便了小情侣在浓稠夜色下偷摸亲热。

江若裹着毛毯,站在避风的角落,看着不远处更逼仄的角落里,借着矮灌木丛的掩护,《莺飞》的男三号苏易拉住了唐佳念的手,被挣开,又锲而不舍地去拉。

烈女怕缠郎,反复几次,唐佳念便依了他,两人脑袋挤着脑袋挨在一起,多半在说什么你想我我想你的悄悄话。

回到更衣室,江若先把湿得粘在身上的衣服脱下,有人在外面轻轻叩门。

“江老师,在里面吗?”

是小沈。

江若应了声。

“席总要走了。”小沈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屋里的人能听见,“江老师要不要去送送?”

“……他还没走?”

“施助理说席总下午和制片方谈事,晚上又应酬,刚刚才结束。”

这倒不稀奇,毕竟席与风好比一座行走的金库,家底雄厚的投资方,又是初涉娱乐行业,必然是各大出品方争相拉拢的对象。

江若沉默了会儿:“我必须要去送他吗?”

门外的人也顿了顿,到底只管做好助理的本职工作:“那我就去回一声——”

没等小沈说完,门忽地从里面打开。

江若把外套随手往身上一披,有些烦躁地问:“人在哪儿?”

人自然是在拍摄场地外面,远远瞧见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商务车,江若不由得加快脚步。

却在十几米开外停了下来。

车前除了席与风,还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两人站在车前说话,中间隔着约莫两米的社交距离,不像是约好在此地,倒像偶然碰到。

江若发誓自己没有听墙脚的癖好,别人送到他耳边的对话,难不成让他捂住耳朵不听?

不过也没听到什么重点,他来得不巧,两人的聊天已经到了尾声。

江若听到那女人说:“还是不敢相信,席总竟然会为了一个小演员跑到这种地方来。”

席与风说:“换作从前的我自己,也不会信。”

“真被他迷住了?”

“嗯。”

“有多迷?”

许是看不见表情的关系,落入耳中的声音有种危险的真实感。

好像句句发自内心,童叟无欺。

江若忽然间想捂住耳朵不听,可是已经来不及。

他听见席与风说:“神魂颠倒,算不算?”

直到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脚步声远去,江若才把脸和名字对上号——和席与风对话的女人名叫周昕瑶,在隔壁剧组拍戏。

前不久,他刚从林晓口中得知,这位凭借一部电影跻身二线的女演员,是席与风一手捧起来的明日之星。

思绪混乱,江若一时不确定自己如今的处境。

他没来由地生出了逃避心理,刚扭身,就被一道清冷嗓音定在原地。

“舞蹈家,”席与风在身后喊他,“听墙脚不是好习惯。”

江若只觉耳尖发烫,说不清是因为被抓包的羞耻,还是因为这浮夸的称呼。

转过身时,已将局促收敛干净。

“我不想听。”江若说,“是你们太大声了。”

“所以,你就偷跑。”

并非问句,而是陈述。

可是什么叫偷?

江若不由得皱眉:“你都要走了,我还在这儿干吗?”他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抬手胡乱挥舞几下,“席总再见,慢走不送。”

一种被踩了逆鳞又迫于某种压力不得发泄的敷衍态度,真实极了。

让席与风罕见地感到轻松,几分随意地脱口而出:“就这么想我走?”

江若愣了一下,心里有个声音在问——想他走吗?

真的想吗?

想会怎么样?不想又会怎么样?

他站在十几米开外,望着不远处神情淡漠的席与风,只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有那么远。

冷不丁回想起那天开导完唐佳念之后,打算提醒她的话——

听说苏易出身贫寒,能在短短两年间爬到这个位置,定然不是对外包装的傻白甜男孩。你和他不在一个阶级,天然存在距离,如果他对你格外顺从甚至讨好,先别着急投入,不如考量一下他有几分真心。

当时碍于有挑拨离间之嫌,江若把话吞回去没说,如今看来,倒该先提醒自己——

你和他天然存在距离,如果你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他会如何揣测你的用心?

所以他下意识地不顺从、不讨好,为的是争取不被揣测的可能性,或者说,为了守住他以为早已耗尽,其实还残留的一点自尊心。

想通的江若呼出一口气。

倒不是为看透自己感到丧气,而是发现这距离实在太远,天堑鸿沟一般。

可是他又要走了。

会变得更远。

这一刻,江若生出了和那离经叛道的一晚同样的勇气,一种想尝试争取的不甘心。

不管自己被对方看作围捕的猎物,还是任人随意逗弄的玩具。

他偏要将这段距离拉近。

于是席与风看见原本对他避之不及的人,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停在他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

近到可以借路灯的光看清江若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以及瞳孔里随着呼吸颤动的影子。

“我说不想,你就可以不走吗?”

显而易见的问句,江若却并不期待听到回答似的,问完再上前半步,仰面贴近席与风耳畔。

像在预告——接下来这句,才是重点。

而席与风只停顿一霎,便错过了避开的最佳时间。

感官上最先接收到的,是如羽毛般轻盈拂过的温热吐息,紧接着是发梢扫过面颊引起的痒意。

枫城的春夜,空气里都弥漫着潮湿。

“还有,上回就提醒席总,做不到的事不要轻易说出口。”

江若眯起眼睛,手搭在席与风肩上借力,唇很轻地蹭了下他微凉的耳廓。

把他不走心的口吻原样复制,却把每个字都拖长尾音,显出一种散漫的天真:“我很笨,会当真的。”

说的是“席与风为江若神魂颠倒”,这件看似天方夜谭但也并非全无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