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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第三次以时间为借口拖延。

可他这次只要五分钟,江若纵然再坚定,也没有不给的理由。

只是没想到,席与风要这五分钟,是为了讲故事。

不过他不屑用“我有一个朋友”打掩护,而是开场便切入正题:“我跟你说过,我的出生就是一场笑话……这不是夸张,是事实。”

稍作停顿,席与风用比夜色还沉的嗓音接着道,“当年,我的母亲是富商之女,嫁给出身寒门的席成礼,名副其实的下嫁。”

一个标准的爱情故事的开头。

当年的乔葭月满心欢喜,以为找到了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就算要帮助丈夫到处拉投资,还要用自己的人脉帮他进入上流圈层,也全不计较。

席成礼在她的帮助下事业越来越成功,人也忙碌起来,最直观的变化就是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可渐渐的,乔葭月发现,席成礼忙不仅是因为工作。

尤其在生下席与风之后,产后抑郁让乔葭月一度敏感到极点,给席成礼打电话超过三声没接,她都要胡思乱想。

疑神疑鬼数千日夜,终于在三年后,也就是席与风三岁那年,乔葭月通过私家侦探查到席成礼常去的一个地址,把她的丈夫,和曾被她视为闺蜜的萧茵,捉奸在床。

后来乔葭月知道,早在她和席成礼在一起之前,这两人就好上了。

席成礼和她结婚为了什么,一目了然。

那时,萧茵已经怀有身孕。

本可以选择离婚,带着孩子回娘家继续生活,在三十不到尚算青春的年纪,乔葭月大有可能觅得一段真正的良缘。可她不服输,说什么都不肯退出。

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本是有理的一方,就算打离婚官司,乔葭月也是胜者。可她偏偏心高气傲,输给萧茵已经挫了她的锐气,她不屑使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又想不到别的法子,只能在一些无谓的事情上下功夫。

比如让方姨做各种席成礼喜欢的菜,叫他回来。

比如利用从前的人脉,布下眼线,让他们看见席成礼就通知她,她好追过去堵人。

再比如,对席与风更加严格,要求他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样样都不输同龄人,然后拿他作借口让席成礼回家给予奖励。

而作为父亲,作为一个长期被妻子压迫,被外人耻笑得抬不起头的丈夫,席成礼给席与风的奖励是什么?

他会趁乔葭月服下抗抑郁的药物陷入昏睡,把席与风带到空无一人的储藏室,拉上窗帘,关闭所有的光源,锁紧门窗,把席与风一个人留在里面。

席成礼把他心中的怨气,受到的屈辱,全部发泄在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身上。

还明令禁止家中的帮佣把席与风放出来。

于是经常是乔葭月睡多久,席与风就被关多久。有时候乔葭月昏睡十几个小时,席与风就从白天被关到黑夜,乃至又一个白天。

在席与风的印象中,妈妈总是在沉睡。

偶尔神志清醒,也对他漠不关心。只在某些特定的时间,她会带着他去找席成礼。

有时候去公司,有时候去萧茵的住处。

到地方,乔葭月会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他只能在旁边听着,不能走开。

他们母子俩无疑是不受欢迎的,无论到哪里。

有一回,席与风被乔葭月安置在公司一楼大堂,他口渴想找水喝,走到茶水间附近,听见员工们聚在一起谈笑,说他才像私生子,说他的出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这是席与风第一次学着隐藏自己的情绪,乔葭月回来后见他眼睛红,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后来,在不断的“实战”磨练中,席与风总结出一套属于自己的生存法则。

他开始很少待在家里,放学后不是流连在学校操场,就是泡在图书馆。

和孟潮成为朋友之后,席与风又多了个去处,就是孟家。

孟家有很多很多的书,就算一个星期读一本,他这辈子都读不完。

他慢慢长大,乔葭月再难控制他,席成礼也没办法再关他,反而开始畏惧这个总是冷漠地看着他的儿子,鲜少几次碰面,还会和颜悦色地问席与风的功课情况。

因为席与风的个头已经比他还高,也因为不像私生子的那个私生子是个无用的草包,他怕辛苦打下的江山无人继承,怕百年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可在这占据人生初始的漫长黑夜中,席与风已经习惯了黑暗,再难分辨出昼夜更替,时光流转。

他意识不到什么时候该睡,什么时候该醒。即便躺在床上,大脑和身体都无法松弛,只好闭上眼睛,假装入眠。

他甚至练出了一种将呼吸调整得与沉入睡眠无异的方法。

许多年来,这套技巧被他练得炉火纯青。他骗过了高中时期的舍友,骗过了朋友孟潮,出国留学之后,周末宿舍里开party,有人担心吵到关着房门的他,合租的同学说:“他睡觉死沉,雷都打不醒。”

他甚至骗过了自己,以为自己早已适应了黑暗,不需要光。

讲到这里,江若听到自己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之所以轻,是因为不想错过席与风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曾经历过的瞬间。

声音通过电话的压缩,变得有些远。

忍不住把免提改为听筒模式,将手机贴在耳边最近的地方。

席与风说:“你是第一个,发现我在装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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